东宫,承恩殿。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太子李建成,一身素色常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正静静地坐在主位上,听着大理寺卿郑克的陈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成色极佳的羊脂玉佩,脸上看不出喜怒。
郑克将“天罚之眼”和三皇子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当然,他很聪明地隐去了“机关邪神”和“烛龙计划”这些太过匪夷所思的内容,只强调了对方在私造军械,图谋不轨。
即便如此,殿内的气氛,也已经降至冰点。
“郑爱卿。”太子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你的意思是,我那三弟,勾结叛党,意图谋反?”
“臣不敢妄言。”郑克躬身道,“但种种线索,都指向三皇子。只是,对方行事缜密,我等暂时还未拿到一锤定音的铁证。”
“没有铁证,那就是揣测。”太子淡淡地说道,“孤知道,近来大理寺和神鹰卫,因为郭淮的案子,闹得不可开交。郑爱卿,切莫因为一时意气,被人当枪使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他在怀疑,这是大理寺为了打压三皇子和神鹰卫,而故意捏造的罪名。毕竟,皇子争斗,这种手段,屡见不鲜。
郑克心中一凛,额头渗出了一丝冷汗。他知道,今天若是不能拿出让太子信服的东西,恐怕这联盟,就此告吹了。
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陆羽。
从进殿开始,陆羽就一言不发,像个真正的随行小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地板上开出了一朵花。
此刻,他感受到了郑克的目光,才缓缓抬起头。
“殿下。”陆羽开口了,声音清朗,不卑不亢,“草民陆羽,大理寺仵作。”
太子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好奇。他自然听过这位“神眼仵作”的名号,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年轻。
“你就是那个能让死人开口的陆羽?”
“草民不敢,只是比常人,更懂得如何倾听罢了。”陆羽微微一笑,“因为死人,通常不会说谎。但有时候,他们会说两种话。”
“哦?”太子来了兴趣,“哪两种?”
“一种,是说给活人听的。另一种,是说给自己听的。”
陆羽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大殿的角落,那里,停放着一具尚未下葬的楠木棺材,
“说给活人听的,是表象,是伤口,是死状。比如,太医院的御医们,会告诉殿下,福总管死于心疾,这是尸体展现给所有人的‘话’。”
太子的眼神,猛地一凝。
郑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当着太子的面,直接提这件事!
“而说给自己听的……”陆羽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那些隐藏在皮肉之下,骨骼深处,甚至消散在空气里的,最后的秘密。
比如……福总管临死前,其实并没有感到痛苦,反而觉得很困倦,很温暖。他甚至看到了……一片金黄色的,开得极盛的……菊花。”
“住口!”
太子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骇然交织的神色!
他死死地盯着陆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福总管,是他年幼时的伴读太监,几十年的主仆,情同亲人。福总管一生无他,唯爱侍弄菊花。在他寝宫的后院,就有一片亲手种下的金丝皇菊。
而福总管暴毙的那天,正是那片菊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和已经死去的福总管,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眼前这个仵作……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太子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你是怎么知道的?”
“草民方才说了,草民只是懂得倾听。”
陆羽抬起头,迎着太子震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殿下,福总管的死,绝非意外。他不是死于心疾,而是死于一种极其罕见,产自西域的奇毒——‘醉金风’。
此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不会有任何痛苦,只会在睡梦中,心脏慢慢停止跳动,状如心疾暴毙。但这种毒,有一个最大的特点。”
“什么特点?”太子追问道。
“它会与人体内的血气发生反应,在死者的心脏瓣膜上,留下一层比发丝还细的金黄色结晶,状如菊蕊。”
陆羽的语气,充满了蛊惑,“殿下,您想亲眼看看,福总管说给自己听的,最后那句话吗?”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郑克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陆羽,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小子,根本不是来请求联盟的,他是来攻心的!他用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方式,将一把钥匙,递到了太子的面前。
一把,可以解开他心中最大疑团的钥匙。
太子李建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的理智告诉他,开棺验尸,乃是大不敬。但他的情感,他心中那份对真相的渴望,却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
良久,他缓缓地,重新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