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叛乱四起的混乱地带。
柳如烟一身难民装扮,成功潜入一处由多个敌对部族组成的临时聚居地。
她本以为这里会是弱肉强食的修罗场,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心头剧震。
聚居地的中央,竟设有一个“轮值灶台”。
每日由不同的家族提供食材与人力,负责所有人的伙食。
开饭时,伤员和病患优先取食,孩童们则排着整齐的队伍,依次分汤。
她亲眼看到,一个身强力壮的战士刚端起一碗粥,见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走来,便主动将碗递了过去。
老人推辞,战士竟伸出了手。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剪刀、石头、布”这种最简单的孩童游戏,决定了这碗粥的归属。
胜者吃饭,败者大笑,周围人习以为常。
柳如烟如遭雷击,猛然醒悟。
这不正是当年陈默在整编降军时,提出的“饥者为先,弱者优先”的原则吗?
只是,那生硬的军令,在这里已经演化成了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民间礼俗!
她放弃了用笔记录这一切的打算,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加入排队的行列。
一碗温热的米粥滑入腹中,暖意流遍四肢百骸。
她仿佛又听见了多年前,在那个冰冷的校场之外,那个男人低沉而坚定的声音:
“吃饱了,才配谈和平。”
京畿之地,程雪正为一起棘手的集体腹泻事件而奔波。
追根溯源,她查到了一处民间自发组织的“应急炊事点”。
当她看到那里的炊夫们处理问题食材的流程时,不由得愣住了。
清水粗洗、灰水浸泡、沸水猛焯、酸醋浸润、通风晾晒。
这精准的“五步消毒法”,其核心逻辑与结构,竟与她珍藏的那本陈默亲笔手书的《军中炊律》别无二致!
只是,所有的军事术语和署名,都已消失不见,彻底变成了一套民间匠人的土办法。
她在结案报告的最后,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当一种救命之法,变得像每日洗手一样自然而然时,它所承载的文明,才算真正成熟。”
当晚,她将家中那本孤本《默式炊疗谱》小心翼翼地取出,连夜复印了十份,用最普通的油纸包好,匿名寄往了各地新开的烟火学堂。
在寄送登记卡的“流转者”一栏,她只填了两个字:
无名。
归乡途中,李昭阳被一场山火引发的塌方困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断粮三日,村民们绝望之下,准备宰杀仅剩的几头耕牛充饥。
“住手!”
李昭阳一声暴喝,制止了众人。
他指导村民们搭建起一种“双膛灶”,一膛烧火,另一膛利用余热和烟道高温,可以持续温食、烘烤干粮,节省了近七成的柴薪。
他又教众人将所有能吃的边角料,碎骨残肉,熬制成胶,再搓成丸子,极大地延长了口粮的保存时间。
村民们惊为天人,纷纷询问这位豪侠此等神机妙算从何学来。
李昭阳抹了把脸上的烟灰,望向遥远的南方天际,咧嘴一笑:“一个……从不肯承认自己会做饭的人教的。”
夜深人静,他守着灶膛里微弱的余火,低声喃喃:“阿默,你这家伙,教会我们的,从来都不是吃什么,而是……怎么活下去。”
风雪交加的草原之夜,陈默蜷缩在一个牧民营地的破旧灶台后取暖。
一个扎着小辫的牧民女孩,捧着半锅已经冰冷的米饭,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阿叔,天太冷了,你能让它……重新热起来吗?”
陈默接过那口小锅,没有急着生火。
他先将锅底凝结的饭巴细细刮净,在锅底均匀铺上一层干燥的草灰隔热,然后才架上最小的火苗,一边慢煨,一边用木勺轻轻翻动米饭,让每一粒米都能均匀受热。
片刻之后,一股纯粹的米饭焦香,伴随着腾腾热气,弥漫开来。
女孩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阿叔,你怎么知道它冷得有多伤心?”
陈默笑了笑,摇了摇头:“饭不会说话,但它记得,每一次被认真对待。”
黎明前,风雪渐歇。
陈默悄然起身,将身上最后一包预防疫病的药粉,尽数撒入了营地的公共水缸之中,随后转身,消失在茫茫晨雾里。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周旧都,宰相府的废墟遗址之上,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进了一口早已干涸的古井。
井底,落叶轻轻覆盖在一块被淤泥半掩的朽木残片之上。
那曾是陈默穿越之初,记录着无数逆天机缘的签到册的一角。
历经风雨侵蚀,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余下一片深黑色的炭迹。
那炭迹的轮廓,在幽暗的井底,竟奇异地呈现出一个形状——
恰似一口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上,咕嘟咕嘟,冒着沸腾气泡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