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走路的人不留坑(1 / 2)

老师,最早的‘公平秤心术’是谁想出来的?”

程雪抬起头,夕阳的余晖将她素净的脸庞映照得温暖柔和。

她看着孩子们那一双双清澈如洗的眼睛,微微一笑,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暮色:“没有人知道。就像从来没有人会去问,世上第一缕火,究竟是从哪一根木头里燃起来的。”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欢快地收拾起书包,蹦跳着跑出了学堂。

放学后,程雪没有回家,而是独自留在灶台边,就着昏黄的油灯,继续抄写那本她耗费了无数心血的《民智源流》。

当笔尖行至“公平秤心术”的起源考据时,她习惯性地写下“起源不可考”五个字,笔尖却倏然顿住,悬在纸上。

窗外,毫无征兆地落下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几道小小的身影忽然从远处跑了回来,他们是刚刚放学的学生,手里高高举着油纸伞,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正努力为一位挑着担子、来不及躲雨的晚归老农遮挡风雨。

那一排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和那几柄拼凑起来、却尽力撑开的伞,构成了一幅无声的画卷。

程雪静静地看着,眼眶微微发热。

她收回目光,回到书案前,提起笔,用朱砂划掉了那“起源不可考”五个字,在旁边重新写下三个字:“不必考。”

她轻轻放下笔,低声自语:“只要这火还在一代代人手中传递,它就永远是活着的。”

当夜,程雪将书房里所有关于陈默生平、智谋、功法的研究手稿,连同那本未完成的《民智源流》,悉数装入一个木箱,在院中的梨树下挖了一个深坑,郑重地埋了进去。

填平泥土后,她在树干上挂了一面小小的木牌,上面只刻着一行字:知识之根,深于记忆。

苏清漪卸任议政首辅的那一日,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官方仪仗。

然而,从皇城到渡口,长街十里,家家户户竟自发挂起了灯笼,一盏盏温暖的灯火,汇成一条沉默却浩荡的河流,无声地为她送行。

她换上一袭素衣,登上南下的小舟。

船行数日,途经一处新修的渡口,只见岸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以力透纸背的笔法,深刻着“便民三则”:老弱先渡,货物平摊,风雨免费。

那熟悉的字体,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入苏清漪的心底。

每一个顿挫,每一个转折,都与她记忆深处,无数个深夜里抄录陈默那些奇思妙想笔记时的笔迹,分毫不差。

撑船的艄公见她看得出神,呷了口烈酒,闲聊道:“客官,看这碑呢?这规矩好啊!俺们跑船的,都守着它。听老一辈说,这规矩几十年前就有了,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物定的。还有人传,最早是个在宰相府里扫院子的先生想出来的,嘿,你说可笑不可笑?”

苏清漪倚着船栏,江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言语。

是夜,小舟泊岸,江上月色如霜。

她从贴身的行囊里,取出一枚温润的旧玉簪。

那是当年一纸婚约的信物,曾是她眼中最大的耻辱,象征着那个她避之不及的赘婿身份。

她凝视着玉簪在月光下泛起的微光,指尖轻轻一弹,玉簪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悄无声息地坠入江心。

一圈涟漪荡漾开去,随即被无垠的江水吞没,了无痕迹。

水面倒映出她的容颜,波光晃动间,她仿佛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柴房里那个低头默默劈柴的青年,正缓缓抬起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干净而温和的微笑。

万里之外的西南边陲,柳如烟亲手焚尽了最后一册《边民共处训》的原稿。

她的弟子满心不解,认为如此旷世奇书,理应刊印万卷,传之后世。

柳如烟没有解释,只是指了指窗外。

窗下,两个分属不同部族的孩童,正为一个皮球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动手打起来。

可就在片刻之后,两人却又一起蹲在地上,用小手挖着坑,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皮球埋了进去,还煞有介事地约定:“等明年草绿了,我们再挖出来比!”

柳如烟收回目光,轻声道:“当你教给别人的东西,已经不再需要写在书上时,它才算真正长进了血肉里。”

黄昏时分,她独自散步,路过一座连接两个部族村寨的石桥。

她看到,桥的每一段护栏上,都用粗陋的工具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巴桑修于去年雨季”“达瓦一家加固于今春”“阿吉的孩子补了这块石头”……

她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那些粗糙的刻痕,像是在阅读一部厚重的史书。

忽然,她的指尖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微微一顿,那里有一处极浅极浅的刻痕,若不仔细触摸,根本无法发现。

是两个字。

默——勿念。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

风从山谷穿过,吹动着她的衣袂,她却一动不动,久久伫立。

最终,她缓缓俯下身,将自己微凉的脸颊,紧紧贴在那冰冷的石面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轻轻地呢喃:“我知道你不会在这里……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他们……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