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为这屋中不可言说的秘密,做着最后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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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梨香院。
那股子能将人烤干的燥热,似乎也被院中那股挥之不去的颓唐之气,压下去了几分。
薛姨妈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可那风,却吹不散眉宇间的愁云。
自从梅家派人来退了婚,又提出那等羞辱人的条件之后,她便整日里唉声叹气,寝食难安。
让宝琴去做妾,她不甘心。
可不应下,在这神京城里,怕是再也寻不到像样的人家。
薛家如今这光景,谁还肯来结这门亲?
托人去史家那边问问?
想了想,她又自己摇了摇头。
史家如今自顾不暇,在神京城里也是人人避之不及,哪里还有脸面和能力,去为薛家说亲。
正自怨自艾间,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薛蟠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张肥脸在酒气的蒸腾下,显得又红又肿,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异样的兴奋。
“妈,我回来了。”
他一屁股坐到薛姨妈身边,抓起桌上的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
“你又上哪儿野去了?”
薛姨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整天就知道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家里的事,你是一点也不上心!”
“谁说我没上心!”
薛蟠把茶碗重重一放,抹了把嘴。
“妈,我今儿可见着宝玉了。”
“宝玉?”薛姨妈一愣,“他如今……还好?”
“好个屁!”薛蟠撇了撇嘴,脸上却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比咱们家还惨呢!我听他说,他们家那个最小的,叫什么惜春的,不是也送到燕国公府里去了?”
薛姨妈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回事。”
薛蟠一拍大腿,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妈!我想到了!咱们有法子了!”
他凑到薛姨妈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那梅家不是东西,想让宝琴妹妹去做妾羞辱咱们吗?”
“咱们不做他家的妾!”
“咱们让宝琴妹妹,也进那燕国公府!”
这话一出,薛姨妈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张大了嘴,看着自己的儿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你疯了!”
薛姨妈的声音都变了调。
“那可是做妾!让你妹妹去给人家做小!”
“做妾怎么了?”
薛蟠梗着脖子,嚷嚷道。
“给那劳什子梅翰林的儿子做妾,是做妾!给当朝的燕国公爷做妾,那也是做妾?”
“妈,你也不想想,那燕国公是什么人物?如今在朝中,那是圣上眼前的红人!!”
“听说皇帝将他和胡首辅几位阁老一同进殿问事。”
“宝琴妹妹要是能进去,得了宠,将来枕边风一吹,手指缝里漏一点好处出来,就够咱们薛家东山再起了!”
“再说了,那贾家的迎春、惜春都能进,凭什么咱们家的宝琴进不得?论模样,论才情,宝琴哪点比她们差了?”
“再说了,又不是咱们又不是亲的”
薛蟠的一番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薛姨妈心中那把名为“羞耻”的锁。
是啊。
同样是做妾。
一个是坠入泥潭,任人践踏。
另一个,却是攀上了高枝,前途无量。
这笔账,她一个商妇,怎么会算不清楚?
那梅家提出的三万两陪嫁,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可若是送进燕国公府……非但不用陪嫁,说不定还能得了赏赐。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一直站在里间帘子后的薛宝钗,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她垂着眼,面沉如水,那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再一次死死攥紧。
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又是这样。
又是用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去换取家族的利益。
上一次,是王夫人提议。
这一次,是她的亲哥哥。
何其相似。
又何其,荒唐。
她缓缓抬起头,透过晃动的珠帘,看着母亲和哥哥那两张因为一个卑劣的念头而变得兴奋、扭曲的脸。
一阵透骨的寒意,从她的脚底,直冲上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