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浑身一激灵,酒意都醒了三分。
他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冯渊穿着一身便服,身后跟着两个亲卫,正站在他的桌旁。
“冯……冯,妹夫。”
贾琏慌忙站起身,手足无措,差点打翻了酒杯。
“真是巧啊。”
冯渊笑着,很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又对那两个亲卫挥了挥手,让他们去邻桌。
“一个人喝闷酒?”
“没……没,就是出来散散心。”
贾琏结结巴巴地回答,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这位煞神。
“散心好。”
冯渊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贾琏满上。
“正好,我今日也得闲,陪琏二哥喝几杯。”
他举起杯。
“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
贾琏哪里敢不喝,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杯中酒灌了下去。
辛辣的酒液呛得他一阵咳嗽。
“琏二哥,你我如今也是亲戚,不必如此拘束。”
冯渊的声音温和,像是邻家兄弟间的闲聊。
“我听说,赦公最近精神头很足啊,想来是家中有喜事?”
贾琏的心,咯噔一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什么喜事,家父……家父他就是那般性子。”
“哦?”冯渊故作惊讶,“我瞧着赦公最近出手阔绰,还以为是府上生意兴隆,发了大财。”
“你家那庄子真赚钱啊。”
他一边说,一边又给贾琏倒酒。
几杯酒下肚,在冯渊刻意的引导和酒精的麻痹下,贾琏的防线开始松动。
他心中的苦闷与恐惧,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发财……呵呵,发什么财……”
贾琏的舌头已经有些大了,他抓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前襟。
“那都是拿命换来的钱!是沾着血的钱!”
他的眼睛赤红,里面满是绝望。
冯渊的眼神,微微一凝。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贾琏的肩膀。
“琏二哥,有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说。咱们是自家人,我总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这句“自家人”,彻底击溃了贾琏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趴在桌上,像个孩子一样,压抑地哭了起来。
断断续续的哭诉声,混杂着浓重的酒气,在嘈杂的酒楼中,被冯渊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是西北……那条走私的路子……”
“父亲让我去……他说……他说京里好几家都在做这个买卖……”
“铁器,药材,茶叶,盐,粮食……运出去,换回来的都是金子银子……”
“可那边都是些亡命徒,杀人不眨眼……我上次去,差点就回不来了……”
“他还要我去……他说我不去,就打死我……”
贾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一歪,彻底醉倒在了桌上。
酒楼里依旧喧闹。
冯渊端着酒杯,静静地坐着,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猎鹰发现猎物般的,冰冷而锐利的神情。
西北。
走私。
铁器与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捞钱了。
这是在挖大吴朝的根基,是在通敌!
他原以为贾赦只是贪婪愚蠢,没想到,他竟敢把手伸到这里面去。
更有趣的是,听贾琏的意思,参与此事的,远不止荣国府一家。
一张看不见的、盘根错节的大网,在他面前,悄然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线头。
冯渊将杯中残酒饮尽。
那辛辣的酒液,此刻尝起来,却带着一丝甘甜。
他看着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的贾琏,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一种审视工具般的冷漠。
这把刀,虽然钝了些,但足够了,能剖开许多人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