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头。
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像敲在冰上的玉。
“不知贵客驾临,未曾远迎,失礼了。”
探春上前一步,笑道:“妙玉姐姐,是我们叨扰了。”
“这位是新封的燕国公,特来拜访。”
那女子这才缓缓转过身。
众人眼前,都是一亮。
只见她眉目如画,气质出尘,虽着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绝之美。
只是那眼神,太冷,太傲。
像山巅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她看见了林黛玉,看见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目光扫过,没有半分波澜。
直到,她看见了冯渊和身旁的邢岫烟。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张冰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邢岫烟也看着她,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姐姐……”
她走上前,声音哽咽。
“真……真的是你。”
妙玉的嘴唇,动了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珠环翠绕,雍容华贵的妇人。
“你……”她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最后,只吐出两个字。
“坐吧。”
她引众人到偏殿的禅房。
房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琴,一局棋,几卷书。
妙玉亲自烹茶。
她拿出的茶具,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古董。
给众人用的,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而她给冯渊,黛玉,岫烟三人用的,却是另外三只。
一只,是她自己常用的绿玉斗。
另一只,是给岫烟的,点犀?。
最后,她拿出一个瓟斝,递到冯渊面前。
贾宝玉看得眼热,也想要一个。
妙玉冷冷道:“你自是吃不出的。一杯为品,二杯就是解渴的蠢物了,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你喝这么多,岂不糟蹋了?”
贾宝玉被噎得满脸通红。
冯渊端起那奇形怪状的杯子,闻了闻。
“六安茶?”
妙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
“只是这水……”冯渊又品了一口,“不是旧年蠲的雨水,是你那雪水?”
邢岫烟放下茶杯,拉住她的手。
“姐姐,跟我走吧。”
妙玉身子一僵,抽回手。
“去哪?”
“去我府上。”邢岫烟看着她,“你我姐妹,何不好些?”
妙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中的绿玉斗。
“我本是方外之人,在哪,都是一样。”
“不一样!”邢岫烟急了,“姐姐,你忘了?当年在姑苏,你我相依为命。你说过,等将来有了安稳的去处,要一起种一片梅林,烹雪煮茶。”
“如今,我有了。”
“燕国公府,地方够大,别说一片梅林,就是十片,也种得下。”
“姐姐,你跟我走吧。”
妙玉沉默了。
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竹叶的沙沙声。
之后,
一行人,退出了禅房。
只留下妙玉一个人,对着那盏渐渐冷去的茶,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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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
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布幔马车,停在了荣国府的侧门。
燕国公府的管家房叔,亲自等在车边。
不多时,妙玉一人,提着几个简单的包袱,从门里走了出来。
她换下了一身僧衣,穿上了一件极素净的湖蓝色褙子。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在上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朱红色的高墙。
墙内,是富贵,是喧嚣,是数不尽的人情纠葛。
她转身,决然地,踏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身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