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梦与枷锁(2 / 2)

“哒、哒、哒…”清脆而尖锐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节奏,打破了茶庄的静谧。宋瑶扭着腰肢走了进来。她穿着当季最新款的连衣裙,妆容精致,眼神挑剔地扫过茶庄的陈设,最终落在苏棠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哟,姐姐起这么早?又在捣鼓这些不值钱的树叶了?”宋瑶的声音娇嗲,却字字带刺。她走到茶台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挑剔地在光洁的柜台上抹了一下,然后夸张地捻了捻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发出嗤笑:“啧啧,擦得再干净有什么用?爸昨天可说了,这破茶庄生意半死不活的,下个月就得盘出去!给你攒点‘像样’的嫁妆!”她刻意加重了“像样”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省得你嫁到纪家去,让人家笑话我们苏家寒酸!”

苏棠擦拭茶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瞬间翻涌的情绪——是刺痛?是麻木?还是早已习惯的疲惫?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宋瑶的挑衅,只是继续手中的动作,将紫砂壶轻轻放回茶盘,动作依旧平稳,只是那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波澜。她拿起另一只茶杯,用软布细细擦拭着内壁,声音清浅,听不出喜怒:“知道了。”

这份沉静,这份无视,反而更激起了宋瑶的妒意和不甘。她最讨厌苏棠这副样子,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她冷哼一声,扭身走向门口,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更响亮的声响,临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哼,装什么清高!等着瞧吧!”茶庄的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带走了喧嚣,却留下了一室被搅乱的空气和更加沉重的压抑。

苏棠放下茶杯,指尖冰凉。她看着窗外被阳光照亮的庭院,那里有几株她亲手栽种的茶树,嫩绿的芽尖在晨光中舒展。茶香依旧清冽,却再也无法温暖她胸腔里残留的寒意。宋瑶的话像一把钝刀,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又添了一道口子。盘掉茶庄?那不仅是她谋生的手段,更是她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精神寄托,是她为死去的妹妹保留的最后一方净土。如今,连这也要被夺走了吗?

晚餐的气氛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长条形的餐桌上,精致的骨瓷餐具摆放整齐,却透着冰冷的距离感。菜肴丰盛,却勾不起任何食欲。继母秦雅芝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碗里的汤,偶尔抬眼,目光在苏棠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挑剔。宋瑶则小口吃着煎蛋,眼神时不时瞟向主位上的父亲苏振海,带着期待和讨好。

苏振海放下手中的财经报纸,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冷漠。他目光落在安静喝汤的苏棠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棠棠,纪家那边已经点头了。”他顿了顿,像是在宣布一项商业决策,“和纪延铮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苏棠握着汤勺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瞬间泛白。温热的汤水在口中变得苦涩难咽。她抬起头,看向父亲,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下,又迅速归于沉寂。没有惊讶,没有反抗,只有一种早已预料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力。

苏振海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反应,继续道:“纪延铮是纪家的长子,年轻有为,在京城根基深厚,前途无量。你能嫁过去,是苏家的福气,也是你的本分。”他的语气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成交的商品,“纪家规矩大,你嫁过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苏家的脸面。收起你那些无关紧要的心思,安分点,做好你该做的事。别惹麻烦,也别让纪家看轻了我们。”他拿起餐巾,再次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种结束话题的意味,“订婚宴在下周,具体安排秦姨会告诉你。这几天,好好准备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秦雅芝适时地放下汤勺,脸上挤出一个刻板的笑容:“是啊,小棠,你放心,阿姨一定帮你打点好一切,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心,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宋瑶在一旁立刻娇声道:“爸,我也要去订婚宴!我要买新礼服!”她看向苏棠的眼神充满了得意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苏振海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苏棠低下头,看着碗里已经微凉的汤水,汤面上映出她模糊而苍白的倒影。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的婚姻,她的人生,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定了下来,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责任?本分?她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维系苏家的体面和利益。她想起梦中的海水,冰冷刺骨,此刻却觉得现实比那海水更令人窒息。她感觉不到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无力感。

沉默了几秒,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知道了,爸。”

晚餐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苏棠推开椅子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走向楼梯。她的背影挺直,脚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她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卸下那层坚硬的伪装。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被高高的围墙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像一座无形的牢笼。她走到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左手手腕内侧一道淡旧的、几乎看不出的疤痕。那是在母亲一次歇斯底里的责骂后,她躲在浴室里,用碎瓷片留下的印记。是绝望,也是无声的控诉。

她知道,通往未知囚笼的门,已经被父亲无情地打开了。而门后等待她的,是福是祸,是深渊还是绝境?她无从知晓。心底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深埋的怨愤,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压抑的寂静中,隐隐躁动起来。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这窒息现实的出口。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她看着窗外自由飞翔的麻雀,眼神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挣扎。这份沉静的表象之下,是否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