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那理性的天平被巨大的诱惑压得即将倾斜的刹那,林默那源于“愚人”本源的、空无而纯粹的直觉,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刺耳的警报。这直觉完全跳过了利弊分析的环节,是一种对事物本质的直接洞察与警醒。他清晰地感受到,在这看似充满诚意的合作提案背后,缠绕着无数细密、粘稠、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丝线,那是一种比陈静的冰冷秩序更为隐蔽、也更为彻底的掌控欲。这绝非平等的合作,而是一种更为精巧的招安,是试图将他从一枚不受控的、危险的野棋,转变为被更强大势力握在手中、指向特定目标、并且可以在必要时随时牺牲掉的利器。“飞升派”想要的,从来不是盟友,而是一件趁手的、带有自毁风险的武器。他们许诺的“治愈”与“庇护”,其背后连着的,将是更加精致、更加难以挣脱的无形枷锁。
他没有接受,但也没有立即粗暴地拒绝。
他刻意让自身的精神波动显得更加涣散、虚弱,意识信号时断时续,仿佛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所打动,正处在最后的犹豫与挣扎之中。他像一尾经验丰富的、濒死的鱼,小心翼翼地用唇齿触碰着那包裹着致命钩饵的香饵,感受着其下的锋芒,却绝不真正吞下。
“陈静……她不惜一切代价守护的那个‘核心’,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他传递出一丝微弱而充满好奇的意念,如同高烧昏迷中的病人无意识的呓语,看似毫无心机。
那特使的意识波动,瞬间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那是猎手以为猎物即将入彀时,下意识流露出的松懈与一丝得意。“一个过于保守、甚至可以说怯懦的陈旧项目。‘永恒壁垒’……哼,不过是画地为牢、自我限制的蠢行。我们‘飞升派’坚信,真正的进化在于勇敢地融合与超越,而非怯懦地隔绝。组织的未来,在于主动拥抱那些被陈静视为洪水猛兽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力量,即使它们目前看来……充满不确定性。”
更多的信息,在特使自以为胜券在握、忍不住炫耀的心态下,被不经意地泄露出来。林默敏锐地捕捉到了“飞升派”对组织某些最核心研究项目所持的激进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态度,他们对“静滞核心”所维系的那个庞大项目(特使语焉不详,但林默能感觉到那个项目的核心与关键地位)抱有强烈的觊觎之心,认为陈静保守的管理策略严重阻碍了其“真正潜力”的释放与爆发。
信息已经足够多了。再多,就可能引起对方的警觉。
林默凝聚起最后一丝决绝的意志力,这意志并非用于攻击,而是如同最锋利、最冰冷的手术刀,瞄准那缕与特使意识相连的无形触须,猛地斩落!
“嗤——”
一种仿佛某种活体神经束被生生扯断的、令人牙酸的异响在灵魂层面炸开,剧烈的精神反噬让林默眼前一黑,鲜血从鼻腔和嘴角溢出,意识几乎彻底坠入无边黑暗。但他成功了。
管道外,那持续不断的、充满诱惑的低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迅速远去的、带着明显惊怒意味的能量波动。特使的意识连接被强行中断、驱逐了。
林默彻底瘫倒在冰冷粘腻的管壁上,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冰冷的虚汗完全浸透。伤势无疑更重了,精神层面的创伤雪上加霜。但他用这加重的代价,换来了更为宝贵的东西——他亲身体验并证实了组织内部那道深刻且充满敌意的裂痕的真实存在与剧烈程度。陈静并非高枕无忧,她所面临的内部挑战和压力,或许并不亚于来自外部的威胁。
他意识到,自己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躲避组织追捕的逃亡者。他此刻的存在本身,已然成了一颗被投入组织内部政治斗争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中的石子。陈静要清除他,是为了维护其绝对秩序的纯粹性与权威性;而“飞升派”试图拉拢他,则是为了将他作为一枚重要的棋子,用以打击和削弱陈静的势力。
他的生存策略,必须做出根本性的调整。活下去,不仅仅要依靠隐匿的能力和自身的实力,更需要学会如何在这张错综复杂、充满背叛与算计的内部权力斗争网络中,小心翼翼地行走,精准地找到那些可以借力打力、可以制造更大裂隙、从而为自己争取到喘息之机甚至主动权的关键支点。
带着加重的伤势和一份关于组织内部脆弱性的、沉重而危险的认知,林默艰难地深吸了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再次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更深地融入这片由钢铁、黑暗与腐烂构成的阴影地带最深处。前方的路途,无疑布满了更多的荆棘与陷阱,但也……因此浮现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险中求存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