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相对“稳定”的控制室,那名队员立刻被要求接受全面检查。生理监测显示一切正常,手臂防护服没有任何破损或能量残留。但当他试图向伊芙琳报告刚才的情况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我……我刚才在……在那边……”他指着来的方向,脸上露出极大的、近乎孩童般的困惑,手势挥舞着,却无法准确表达,“我需要转向……转向……不是这边,是另一边……”他焦急地比划着,却死活无法说出“左”或“右”这两个词。艾伦立刻拿来一个简单的方向指令测试程序,屏幕上显示箭头,要求他按下键盘上对应的左键或右键。队员死死盯着屏幕,双眼圆睁,额头青筋暴起,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剧烈颤抖,却像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空间参照系,变成了在抽象概念迷宫里的盲人,迟迟无法按下任何一个键。他甚至无法理解测试程序说明中“左”和“右”这两个基础词汇的含义。
他的空间感,关于“左”和“右”这一对构建人类基本空间认知的基石,被永久性地、干净利落地剥夺了。规则污染越过了物理层面,直接作用于了他心智的结构本身。
控制室内一片死寂。这比任何血肉横飞的场景都更令人恐惧。它昭示着一种存在根基的崩塌。
伊芙琳的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北极的寒冰。她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冰冷、坚硬,如同法律条文:“立即对他进行完全隔离。设立独立监控。所有人员未经允许不得接触,必要接触需穿戴最高级别防护装备。艾伦,详细记录他从此刻起所有的生理数据、行为表现和认知测试结果,任何细微变化都不能遗漏。”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陈静的通讯窗口再次不容拒绝地强制弹出。她的目光如同精确的扫描仪,掠过那名被隔离、正陷入巨大认知混乱和恐惧中的队员,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观察一个出现异常数据的实验样本。
“伊芙琳组长,请将刚才突发事件的全过程记录数据,特别是目标个体(她冷静地指向苏婉)发出预警的精确时间戳、她的具体描述词汇,以及该名队员被‘规则褶皱’波及后,所有的生理反应数据、认知能力测试结果及行为异变记录,加密传输至我的终端。”陈静的语气平淡得像在索要一份常规周报,“此次事件提供的关于‘感应个体阈值’的数据和‘特定认知模块剥离’效应的具体参数,对于深化Δ级实体行为模型具有极高价值。”
伊芙琳垂在控制台下的拳头猛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脸色煞白。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冰冷怒火。她彻底明白了,在陈静和其所代表的联盟高层眼中,他们不仅仅是冰冷的“样本”,更是可以随时记录、随时牺牲的实验品,每一个人的痛苦、异变乃至存在本身的湮灭,都只是那份庞大实验报告上一个个冰冷的“宝贵数据点”。
“陈静特使,我们正在失去我们的队员,他最基础的认知能力被摧毁了!而你现在只关心你的实验数据?”伊芙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压抑着风暴。
陈静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基于情感的质疑,只是用一种基于纯粹效率计算的平静口吻回答:“确保观测数据的完整性、准确性和及时上传,是你们作为‘第7号动态观测样本’当前唯一的核心任务,也是最大化你们有限存在价值的最高效方式。此外,基于你们前期传回的环境参数,我已初步计算出一份基地内部当前‘污染指数’的空间分布预测图。数据已发送至你们的主机。请知悉,该预测基于有限样本和外推算法,置信度并非百分之百,但或许能帮助你们在一定程度上延长有效观测时间。”
一份简略的基地结构图传输过来,上面用不同颜色梯度标注了各个区域推测的污染指数等级,并圈出了几个理论上污染较低的“临时安全区”。
通讯再次被伊芙琳单方面、近乎粗暴地切断。她闭上眼,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绝对的、近乎非人的理性。她将陈静提供的“安全区”预测图投射到主屏幕中央,然后转向蜷缩在角落的苏婉。
“苏婉,”伊芙琳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看着这张图。集中你的感觉,告诉我,哪些区域让你感觉相对‘平静’或‘稳定’?哪些区域让你感觉‘危险’、‘混乱’或者‘空洞’?我需要你最直观的感受。”
苏婉怯生生地抬起头,目光在那张决定他们命运的地图上缓缓移动。她的手指划过几个陈静标注为“相对安全”的绿色区域,眉头却紧紧锁起,喃喃道:“这里……表面感觉还好,但底下很‘浑浊’……像一层薄冰,个靠近基地边缘偏僻角落、陈静地图上标注为“中度风险”的黄色区域,她的语气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确定:“这里……感觉‘伤’得最轻……虽然也很脆弱,像受了重伤的人,但它的‘结构’……还是完整的。”
伊芙琳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天平,在陈静那基于冰冷数据计算出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安全区”,和苏婉那无法用科学解释、却已被残酷事实证明其有效性的本能感应之间,反复权衡。控制室内,所有幸存者——沃克、艾伦,以及其他面带菜色的技术人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伊芙琳身上,等待着决定他们下一步是迈向暂歇之地还是死亡陷阱的抉择。是相信远在绝对安全区、将他们视为小白鼠的陈静那靠不住的概率模型,还是相信这个与灾难源头有着神秘联系、感知异常的女人那玄而又玄的直觉?
伊芙琳的目光缓缓扫过团队成员那一张张苍白、疲惫、充满恐惧却又怀着一丝微弱期盼的脸,最后,定格在苏婉那双混合了茫然、恐惧与一丝刚刚被赋予的、沉重责任的眼睛上。
“清点所有必需物资。我们向苏婉指示的区域转移。”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在死寂的控制室里如同最终判决,压下了一切的犹豫和不安,“行动保持静默。从现在起,苏婉的感知,是我们唯一可以依赖的防线,是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
队伍在压抑到极点的沉默和弥漫的不安中,开始了向基地深处那片未知的、被直觉标记为“伤得最轻”的区域的迁徙。每一步,都踏在正在不断崩塌的规则薄膜之上,身后是不断迫近的污染指数红线,和来自虚空中的冰冷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