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小满的脑海里反复切割。“急性应激障碍”、“解离症状”、“关系妄想”……这些术语不再只是纸上的诊断,而是变成了她审视自己过去那段疯狂日子的冰冷透镜。她坐在返回医院的公交车上,窗外的街景流转变换,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无法真正进入她的意识。
她试图回忆那些“怀表搏动”、“时间凝滞”的细节,却发现它们正在迅速褪色,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醒来后难以抓住的梦的碎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羞耻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原来那些惊心动魄的守护、那些与无形敌人的斗争,都只是她一个人在极度压力下自导自演的荒唐戏码。她守护的不是什么承载秘密的“容器”,只是一个昏迷不醒的植物人;她对抗的不是什么神秘势力,只是她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这种认知带来的虚无感,几乎将她吞噬。
回到病房,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而单调。林默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小满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此刻,这张熟悉的脸庞不再带有任何神秘的光环,只剩下病弱的真实。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难以言喻的空虚,涌上心头。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意义,那她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护士小张进来换输液袋,看到小满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切地问:“小满,从心理科回来了?医生怎么说?别太有压力,林先生的情况虽然稳定,但照顾病人确实辛苦,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小满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嗯,知道了,谢谢张护士。”
她看着小张熟练地操作,动作麻利而专业,带着一种她从未有过的、属于正常世界的从容。小满忽然意识到,在别人眼中,她始终只是一个尽心尽力的、或许有些过度劳累的看护者。那些她自以为是的“异常”,从未被第二个人真正察觉。她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是孤立的。
这种孤立感,没有让她感到解脱,反而催生了一种更为隐蔽的情绪——一种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如果林默不是特殊的,那她的付出岂不是成了笑话?如果那些经历都是幻觉,那她这漫长时光里的孤独、恐惧和坚持,又该安放在何处?不,她无法接受。她需要这份“特殊”来赋予自己行为以意义。即使那是虚假的,她也必须让它成为真实——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真实。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着她的心。
她不再试图去验证什么“异常”,而是开始用一种新的目光审视林默。她为他擦拭身体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她调整枕头的角度,整理被角的细微褶皱,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对待一件独一无二的、易碎的珍宝。她不再记录那些可能存在的“能量波动”,而是开始记录她与林默之间“独有”的细节:他睫毛颤动的频率,她握着他手时感受到的微弱脉搏,甚至是他偶尔无意识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她开始下意识地减少其他医护人员与林默的直接接触。她会以“需要安静”或“我来做更仔细”为由,接过量体温、换药等简单工作。当王主任或其他医生来查房时,她会站在床尾,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不易察觉的守护姿态,眼神警惕地关注着医生的一举一动,仿佛他们随时会惊扰了她的“所有物”。
这种变化细微而渐进,连她自己都未必完全察觉。她只是觉得,只有这样,将林默完全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她才能感到一丝心安,才能为她所经历的一切混乱和痛苦找到一个落脚点。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筑起一道无形的心墙,墙内只有她和林默,以及她所认定的、不容外人窥探和理解的“羁绊”。
现实或许平淡,但偏执可以为其涂上浓墨重彩。小满没有走向崩溃,而是选择了一条更曲折、也更危险的路——将自我价值完全投射在对林默的绝对守护和占有上。风暴或许未曾来自外界,但它正在她的内心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