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第一声雷,炸响在凌晨的云层里。林辰被雷声惊醒时,窗纸已经泛出鱼肚白,药圃方向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嫩芽正在泥土里用力拱动。他披衣起身,推开窗,一股混着湿土与草木的气息涌进来,清冽得让人心头一振。
“林先生,您醒啦?”药圃方向传来青禾的声音,她披着件靛蓝布衫,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刚采的荠菜,沾着晶莹的露水。“这场雨下得好,我看药圃里的紫苏该冒芽了,特意来看看。”
林辰跟着她往药圃走,石板路上的积水映着天光,踩上去“咯吱”作响。靠近畦边时,果然看见湿润的泥土里冒出点点新绿,像撒了把碎翡翠——那是去年埋下的紫苏籽,顶破种皮,探出两片胖乎乎的子叶,嫩得能掐出水来。
“比往年早冒芽三天呢。”青禾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新芽,眼里满是欢喜,“看来今年暖得早,药材能多收一茬。”她从篮里拿出个小陶罐,里面是草木灰与新盐混合的粉末,“按你说的,给嫩芽撒点‘护根粉’,防虫害。”
两人正忙着,阿木扛着竹架从东边走来,竹架上捆着新割的芦苇,带着清新鲜活的气息。“我去盐坊加固淋卤池,这场雨怕是要下一整天。”他指了指远处的盐坊,“赵平说要在池边种圈芦苇,既能挡水,又能编席子,我这就去栽上。”
“栽的时候根须多带些土,”林辰叮嘱道,“芦苇喜湿,栽完浇点淡盐水,长得更旺。”
说话间,学堂的孩子们也来了,背着书包,手里拿着小铲子,是柳轻烟带他们来观察药材发芽的。钱小六最是心急,蹲在紫苏畦边,眼睛瞪得溜圆:“青禾姐,这芽能吃吗?像小青菜似的。”
青禾被他逗笑了:“现在可不能吃,等长到半尺高,摘点嫩叶炒鸡蛋,香着呢。”她指着旁边的薄荷畦,“你们看,薄荷的芽是紫红色的,紫苏是嫩绿色的,这就是它们的不一样。”
柳轻烟拿着个小本子,让孩子们把新芽的样子画下来:“记着今天的样子,过三天再来画,看看它们长了多少。做学问就像种药材,得一天天盯着,才能看出门道。”
苏文轩也拄着拐杖来了,他特意穿了双防滑的木底鞋,手里捧着本《农桑要术》,翻到“草木萌发篇”给孩子们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万物都有定时。你们看这紫苏,去年霜降时收籽,冬至时藏种,惊蛰时发芽,一步都错不得,做人做事也一样,得守着本分,慢慢来。”
孩子们听得认真,有的低头画画,有的在本子上记着什么,钱小六还学着青禾的样子,给薄荷芽撒了点“护根粉”,动作笨拙却格外认真。
午后雨势渐大,众人躲进药铺避雨。青禾在灶房忙碌,用新采的荠菜和刚冒芽的香椿炒了盘青菜,又炖了锅山药排骨汤,用新盐调味,香气漫了满屋。赵平从苏州府回来后,带来了晚晴托他捎的新茶,柳轻烟用雨水冲泡,茶汤清亮,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苏州府的学徒们下月就到,”赵平喝着茶,说起江南的事,“晚晴姐把西跨院都收拾好了,还说要跟咱们学做‘紫苏盐丸’,说那边的行脚商最爱带这个,赶路时含一颗,又提神又解乏。”
“我已经备好了紫苏粉,”青禾端来刚蒸的米糕,上面撒着白芝麻,“等他们来了,先教做简单的,再学复杂的炮制。”
林辰翻看着苏明整理的《药材生长日志》,上面详细记录着每种药材的发芽时间、株高、叶片数,甚至连每日的气温、降水量都记得清清楚楚。“做得仔细,”他点头称赞,“等秋天汇总起来,就能看出今年的气候对药材的影响,明年种的时候也好调整。”
苏明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是柳姑娘教我用算术算生长速度的,说这样更准确。”
柳轻烟放下茶杯,指着窗外的雨帘:“我昨天收到湖广的信,说那边也下了春雨,盐坊的芦苇长得正好,王师傅还说要编些新席子送来,谢咱们去年教他的‘陶土防渗’法子。”
“这就叫‘互利互惠’。”苏文轩抚着胡须笑道,“你帮我,我帮你,日子才能越过越顺。就像这雨水,既浇了咱们的药圃,也润了湖广的盐池,天地万物本就是连着的。”
雨停时已是傍晚,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药圃的新芽镀上层金边。孩子们踩着水洼往家走,书包上的药材标本晃悠悠的,像挂了串小铃铛。林辰站在药圃边,看着那些顶破泥土的新绿,心里忽然有种踏实的预感——今年定是个好年成。
他想起刚回村时,这片药圃还荒着,盐坊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如今却是药材连片,盐池兴旺,连远方的城镇都知道这个小村庄的药香与盐味。那些曾经的奔波与坎坷,仿佛都化作了滋养新苗的雨水,让脚下的土地愈发肥沃。
青禾走过来,递给他块刚烤的紫苏饼:“尝尝?用新磨的紫苏粉做的,加了点新盐。”
林辰咬了一口,饼皮酥脆,紫苏的香混着盐的鲜,在舌尖漫开。他望着远处的盐坊,阿木和赵平正在加固池沿,芦苇苗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学堂的窗户透着灯光,柳轻烟大概还在给孩子们批改作业;苏文轩的屋里传来翻书声,老人许是又在批注哪本医书。
暮色渐浓,药圃里的新苗在晚风里舒展,仿佛能听见它们生长的声音。林辰知道,这些破土而出的不只是药材,还有日子里的希望与奔头。就像这惊蛰的雷声,唤醒了沉睡的土地,也唤醒了无数平凡却热切的期盼,在往后的岁月里,伴着药香与盐味,慢慢长成满世界的繁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