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野在院里练剑,“穿林式”的剑风带着断风草的清苦,吹进窗来。林辰望着陶盆里的草,忽然想起李雪总在药圃的石桌上摆两盏茶——一杯是他爱喝的薄荷味,一杯是她偏爱的野菊香,说是“草各有性,人各有心,不必强求一样”。那时他只当是说草,此刻才懂,她是在说他们。
“林先生,这草好像在长。”萧野练完剑进来,指着陶盆。“随土草”的新叶正顶着沙土冒头,叶尖带着点怯生生的红,像极了李雪被他撞见绣布时的模样,“看来它知道,自己要跟着您回家了。”
林辰没有说话,只是往盆里添了点泉眼的水。水落在玉上,顺着“雪”字的笔画往下淌,刚好润到新叶的根须,那抹红竟深了些,像在回应。他忽然从行囊里翻出沈砚的笔记本,借着月光翻开——夹在里面的断风草叶,不知何时与李雪绣的布角缠在了一起,草叶的锯齿勾着布上的草纹,像不愿分开。
西行的路还在继续,马车过了疏勒河,戈壁渐渐有了点绿意。某日清晨,林辰被车厢外的争执声吵醒,掀帘一看,萧野正和个卖花的姑娘说话,姑娘手里的竹篮里摆着束沙棘花,橙红色的小花在黄沙里格外惹眼。
“这花能活多久?”萧野的语气有些生硬。
“插在水里能开三日,”姑娘笑着说,“若是种在土里,沾着人的念想,能开一整季呢。”
林辰的心忽然一动,买下那束沙棘花,找了个空瓶养着。沙棘花的香气不浓,却带着股韧劲,像极了李雪——她从不把关心挂在嘴边,却总在他熬夜整理手稿时,悄悄在石桌上留块温热的糕点;在他远行前,把腐叶土缝进最贴身的布袋。
夜里歇在烽火台遗址,林辰把沙棘花放在陶盆旁。月光下,“随土草”的叶片轻轻向花倾斜,像是在触碰。他忽然拿出纸笔,想写封信,笔尖落在纸上,却只画出株“随土草”,根须缠缠绕绕,最后在旁边画了朵小小的野菊——那是李雪最爱种在药圃角落的花。
“其实不必写。”萧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把玩着剑穗,“等我们找到‘镇风草’,带着它回终南时,您亲自说给李姑娘听,不是更好?”他指了指那束沙棘花,“花会谢,但草记得。您这些日子摸过的草叶,看过的月光,心里想的人,它们都替您记着呢。”
林辰望着纸上的草与花,忽然笑了。他把纸折成小船,放进烽火台的积水里,小船载着草与花的影子,顺着水流往东方漂去,像在朝着终南的方向航行。水面倒映着月亮,像李雪总放在石桌上的那碗薄荷茶,清清凉凉,却藏着化不开的暖。
第二天清晨,沙棘花真的开得更盛了。林辰把最艳的一朵摘下来,插进萧野剑穗的断风草间,橙红与青绿相映,倒成了戈壁上最亮眼的色彩。“让它跟着剑走,”他拍了拍剑鞘,“等回终南,再还给它的根。”
马车再次启程时,林辰靠在车窗上,不再看外面的黄沙。他望着箱里的混种草,它的叶片上,冰纹与红痕交织,像幅未完成的画。他知道,这趟西行不仅是为了草与武,更是为了看清心里那株悄悄扎根的“情愫草”——它早在二十年前的终南晨光里发了芽,在无数个并肩浇草的日子里抽了叶,如今,终于要在这西行的风里,慢慢舒展,等待着回到故土的那一天,开出最真的花。
风穿过车厢的缝隙,带着沙棘花的香,像谁在耳边轻轻说: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