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跟着他跑过去,只见那道最深的裂缝里,冒出了株两寸高的幼苗,茎秆细细的,却挺得笔直,叶片边缘卷着,像在给自己保暖。最奇的是它的根,透过半透明的冰层能看见,根须像银丝似的缠在冰碴上,居然没被冻住。
“它在‘啃’冰呢。”小陈惊喜地说,他蹲下身,用树枝轻轻拨开周围的苔藓,发现根须上沾着层薄薄的黏液,“这是它自己分泌的抗冻液!能让冰在根周围化成水,还不冻住自己。”
老人拄着象牙杖走过来,看着那株幼苗,忽然对着天空举起手,嘴里念起了古老的祝词。少年说,那是在告诉祖先,苔原上来了新的朋友。
草籽的长势比预想中快。白天,它们趁着零度以上的温度拼命长叶;夜里,温度降到零下,它们就把叶片卷起来,把能量都送到根须里。一个月后,那些插着红布条的地方,都冒出了成片的绿,三域草的叶片比在雪域时更窄,却更密集,像给冻胀丘盖了层绿毯。
更让人惊喜的是,它们的根真的钻进了永冻层。有次少年用骨铲挖开一处,发现根须顺着冰层的缝隙往下延伸了一尺多,把碎冰和冻土紧紧缠在一起,就像给裂开的大地缝上了线。
“融水来了也不怕了!”少年光着脚踩在草毯上,虽然冻得直跳,却笑得开心,“你看,水都被草挡住了,顺着根须往下渗,刚好给草喝水。”林辰低头一看,果然,地表的裂缝里没有积水,只有湿漉漉的泥土,三域草的叶片上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老人杀了只驯鹿,邀请林辰和小陈参加篝火宴。烤肉的香气混着草香飘在帐篷周围,少年们弹着用驯鹿角做的琴,唱着新编的歌:“南方来的草,根儿像银条,缠住冰,挡住潮,鹿羔不怕掉冰窖……”
林辰喝着驯鹿奶酒,看着火光中摇曳的草影,忽然想起了沈砚。他从怀里掏出那本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借着篝火的光写下:“苔原之草,叶如针,根如丝,能缝冻土,能锁冰澌。”
写完,他把少年送的北极柳树枝夹进本子里,树枝上还缠着一小撮三域草的根须。本子里已经夹满了东西:黑石城的沙粒、东海的贝壳、雪域的雪莲瓣、苔原的柳树枝……每样东西旁边,都记着种草的人:扎羊角辫的姑娘、补渔网的渔翁、赶牦牛的老阿妈、举着骨铲的少年。
“该往更北的地方去了。”小陈收拾行李时说,他的手背上冻出了冻疮,却毫不在意,“勘察队的人说,北极圈附近有片新融化的冰原,那里的人更需要草。”
老人把一袋新收的草籽递给林辰,里面掺了北极柳的种子:“让它们跟着你们走,就像跟着商队的驼铃。”少年则把自己的骨铲送给了小陈,铲柄上刻着株小小的三域草,“这个比铁铲好用,不会被冰粘住。”
离开苔原那天,天放晴了,阳光照在三域草的叶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远远望去,像撒了一地的星星。雪橇犬拉着雪橇在前面跑,林辰回头望去,只见老人和少年站在冻胀丘上,红布条在风里飘得很远,少年手里的海豹油灯还亮着,像颗移动的星。
他忽然觉得,这株从终南出发的草,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它在戈壁学会了抗风,在海边学会了耐盐,在雪域学会了抗冻,在苔原学会了钻冰,就像那些跟着它一起奔波的人,在不同的土地上,学着说不同的话,做不同的事,却始终抱着同一个念头:让脚下的土地,长出更多的绿。
雪橇越走越远,苔原的轮廓渐渐变成了模糊的绿线。林辰打开保温箱,里面装着新收的苔原草籽,他摸出一粒,放在手心,借着阳光看,壳上竟泛着层淡淡的蓝光,像吸收了苔原的星光。
“下一站,北极圈。”小陈的声音里带着期待,“听说那里的冰原正在融化,咱们的草,能在冰水里扎根吗?”
林辰握紧了手心的草籽,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温度。他想起了沈砚笔记本里的第一句话:“草的根,比风走得远。”现在他信了,风会停,雪会化,但只要根还在土里,草就会一直长下去,带着那些人的期盼,往更远的地方去。
苔原的星星又出来了,这次没有云层遮挡,密密麻麻的,像撒了把盐。林辰把那粒草籽放回箱子里,和其他地方的草籽放在一起,它们挤在保温箱里,像一群熟睡的孩子,等着在新的土地上醒来。而那株一直跟着他们的同源草,此刻正安静地立在雪橇后面,叶片上的蓝绿光与星光交融,仿佛在给这片陌生的土地,系上一条绿色的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