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轻时,李雪先闻到了熟悉的艾草香。隔着半里地的竹林,隐约能看见药圃竹屋的檐角,苏氏晾晒的药草在竹竿上随风轻晃,像串起的绿色风铃。
“师娘!我们回来了!”沈砚掀开车帘就跳了下去,后背的旧伤被牵扯得疼,却顾不上揉,一路朝竹屋奔去,惊得篱笆边的芦花鸡扑棱棱飞起。
苏氏正蹲在雪茶圃前拔草,听见声音猛地回头,手里的小铲子“当啷”掉在地上。她看着沈砚跑近,眼圈先红了:“傻小子,跑这么急做什么?伤口又疼了吧?”说着就去摸他的后背,指尖触到布衫下的绷带,眼泪再也忍不住。
“早好了!”沈砚嬉皮笑脸地躲开,从行囊里掏出个油纸包,“师娘你看,京城的茯苓饼,甜得很。”
李雪扶着林辰下车,看着竹屋院墙上新爬的牵牛花,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去年种下的雪茶已抽出新叶,嫩绿中带着点雪色的白,在阳光下闪着莹光。院角的兰草圃更旺了,叶片间藏着数不清的花苞,想来再过几日就要盛开。
“快进屋歇着,我炖了黄芪乌鸡汤,补补气血。”苏氏拉着李雪的手往里走,忽然瞥见她发间的银簪,“这簪子……好像亮了些?”
李雪抬手摸了摸,簪头的兰草纹确实比往日温润:“许是沾了些京城的人气。”她没说乱葬岗的事——那些血腥与挣扎,不该让安稳度日的苏氏挂心。
林辰坐在竹椅上,看着沈砚手舞足蹈地讲京城的见闻,从太医院的银刀到靖王府的藏獒,说得眉飞色舞。苏氏在灶房忙碌,汤勺碰撞铁锅的声响混着沈砚的笑,像支最安稳的曲子。他忽然觉得,这趟京城之行,最珍贵的不是破了血祭迷局,而是能再次回到这方药圃,看炊烟升起,听故人言笑。
晚饭时,竹屋的油灯格外亮。乌鸡汤的香气漫了满室,苏氏给每个人碗里都舀了两大块肉。沈砚吃得急,被骨头硌了牙,引得众人笑个不停。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李雪给他夹了块山药,“林先生说你后背的伤还得养,别总毛毛躁躁的。”
沈砚嘿嘿笑,扒拉着米饭:“等养好了,我就去后山开片新地,把从京城带的紫苏籽种下。师娘说紫苏煎鱼最香,到时候给你们做一大锅。”
林辰喝着汤,忽然道:“我打算下个月回终南山了。”
李雪和沈砚都愣住了。苏氏手里的汤勺停在半空:“不再多住些日子?雪茶还没开花呢。”
“终南山的药田该收了。”林辰笑了笑,竹杖在地上轻轻敲着,“再说,这里有你们俩,我放心。”他看向李雪,“你外婆的医案,该由你接着续写了。”
李雪心里一热,点了点头。她知道林辰不是要走,是想让他们真正独当一面。就像当年外婆放手让她独自采药,有些路,总得自己走。
夜里,李雪坐在灯下整理从京城带回的医书。沈砚的房间就在隔壁,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偶尔夹杂着几句梦话,像是在说什么“别抢我的糖葫芦”。她忍不住笑,拿起笔,在新的医案上写下第一行字:“医者之路,不在远方,而在脚下。”
窗外的兰草圃里,不知何时落了只萤火虫,绿光一闪一闪的,照亮了含苞的花骨朵。李雪忽然想起乱葬岗的那个黎明,朝阳刺破黑暗时,她也是这样确信——只要心怀光明,纵处绝境,亦能开出花来。
接下来的日子,药圃渐渐热闹起来。附近村子的人听说李雪从京城回来了,纷纷来找她瞧病。有小孩生了水痘,她用雪茶和金银花煮水给孩子泡澡;有老人风湿犯了,她就用藏边龙胆配着艾草热敷。沈砚成了她的帮手,抓药、碾粉、熬汤,做得有模有样,只是偶尔还会记错药名,被李雪嗔怪几句。
苏氏则忙着侍弄她的菜圃,茄子紫了,黄瓜绿了,摘下最新鲜的,总要给邻里送去些。竹屋的门槛被踩得发亮,空气中永远飘着药香与饭菜香,混在一起,是让人安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