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墩子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泥土,硬邦邦的:“这土这么硬,籽种能钻出来吗?”
“得先松土。”林辰拿起锄头,示范着把土块敲碎,“你们看,土要松得像棉絮,籽种才能喘过气。”他边说边往土里撒了把草木灰,“这是‘暖肥’,能帮籽种过冬。”
孩子们立刻散开,有的学用锄头敲土,有的蹲在旁边捡石头,周丫最细心,把土里的小石子一个个捡出来,放进竹篮里:“奶奶说,石子硌着根,苗长不高。”
李药师背着个布包走来,里面是他连夜炒好的菜籽饼:“拌点这个,肥效更足。”他往孩子们的竹篮里分着饼肥,“当年云卿先生总说,秋播要‘三分肥,七分土’,土不好,肥再多也没用。”
远处传来笑声,春杏带着几个苏婉堂的姑娘来了,她们扛着捆稻草,说要学谷里的法子,给播好的籽种盖“过冬被”。“春杏姐说,江南的秋播得盖稻壳,”一个梳双丫髻的姑娘说,“咱们试试谷里的稻草,看哪个更护籽。”
春杏蹲在田边,看着赵墩子笨拙地撒籽种,忍不住笑:“籽要撒得匀,不然开春苗挤苗,谁都长不好。”她拿起个小瓢,示范着把籽种撒成条线,“像这样,一行行的,苗儿住着也舒坦。”
赵墩子学着她的样子撒籽,却手一抖撒多了,赶紧用手往回收,弄得满手泥:“俺娘做饭撒盐都没这么难!”
周丫凑过去,用手指把扎堆的籽种扒开:“俺帮你分,奶奶说‘匀’字最要紧,做人做事都一样。”
林辰看着他们,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云卿先生学种地的光景。那时先生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教撒籽,说“籽种落地,就像人落地,得踏踏实实”。如今自己握着孩子们的手,才懂这“教”与“学”里,藏着多少代人的念想。
“李爷爷,这紫菀籽和雪莲籽能混着种不?”周丫举着两颗不同的籽种问,一颗黑亮,一颗带着浅白纹路。
李药师接过籽种,放在手心比了比:“能啊,就像你和墩子,虽然不一样,却能一起玩。”他往土里混了把雪莲籽,“混种的苗,又耐寒又抗旱,这是先生们传下的好法子。”
日头升到半空时,第一畦籽种已经播完了。孩子们学着林辰的样子,往籽种上盖细土,再铺一层稻草,赵墩子还在稻草上压了几块石头:“风别把被子吹跑了!”
春杏的姑娘们则在另一畦盖了稻壳,说要做个“对比试验”:“等开春看哪畦苗壮,就把法子传回江南。”
田埂上,张大爷和几个老药农蹲在一起,看着孩子们忙活,嘴里念叨着:“还是学堂好,娃们不光认字,还学种地。”张大爷摸出旱烟袋,却没点燃,“想当年,俺们学种地,都是靠摸爬滚打,哪有人这么细教。”
林辰听见了,笑着递过去一把炒好的南瓜子:“张大爷,等开春苗长出来,让孩子们给您当‘技术指导’。”
“那敢情好!”张大爷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俺这老骨头,也该学学新法子了。”
午后,药田边燃起了堆篝火,春杏带来的红薯被埋在火边的灰烬里,很快飘出甜香。孩子们围坐在火堆旁,听李药师讲“药田旧事”。
“二十年前,云卿先生和苏婉先生就在这片田试种混种紫菀,”李药师望着远处的雪山,“那年冬天特别冷,籽种冻得硬邦邦的,大家都以为活不成了,先生们却天天来给田埂培土,说‘籽种在土里憋着劲呢’。开春一化冻,真冒出了绿芽,比谁的都壮。”
赵墩子啃着红薯,含糊不清地问:“那籽种真能憋着劲?”
“能啊。”林辰擦了擦他嘴角的红薯泥,“就像你攒着力气想长高一样,籽种在土里也在攒劲,等春天一到,就猛地蹿出来。”
周丫忽然指着田边的稻草人:“那它冬天冷不冷?要不要给它盖稻草?”
稻草人是雷大叔扎的,身上披了件旧蓑衣,头上戴顶破草帽。林辰笑着点头:“好啊,给它也盖点稻草,让它陪着籽种过冬。”
孩子们立刻跑过去,往稻草人身上捆稻草,赵墩子还把自己的布老虎挂在稻草人手上:“让它抱着玩,就不孤单了。”
夕阳把药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畦籽种也播完了。田埂上的稻草人披着厚厚的稻草,像个守田的老人,手里的布老虎在风里轻轻晃。孩子们站在田边,看着铺着稻草和稻壳的土地,眼里满是期待。
“等明年开春,”林辰望着远处的雪山,“咱们就来这儿上‘出苗课’,看谁种的苗长得最壮。”
“肯定是俺的!”赵墩子拍着胸脯。
“俺的才壮!”周丫不服气。
春杏的姑娘们笑着收拾东西:“我们把对比试验的记号做好,明年派人来‘验收’。”
李药师往火堆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星在暮色里飞,像无数颗小籽种。“当年先生们说,”他声音有些发颤,“药田不说话,却最记情,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好药。”
林辰望着渐渐暗下来的药田,忽然觉得这霜降前的土地,像个藏满秘密的口袋,装着孩子们的期盼,装着三地的法子,装着一代代人没说尽的话。只要有人接着种,接着教,这口袋就永远不会空。
回去的路上,孩子们还在争论谁的籽种会长得最好,赵墩子说要天天来给田埂拔草,周丫说要给稻草人换干净的稻草。林辰走在后面,听着他们的笑声,觉得这笑声比任何药草都提神。
学堂的灯亮起来时,林辰在教案本上写下:“今日秋播,见籽种入土,如见希望落地。”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稻草人,手里牵着两个孩子的手,一个举着紫菀,一个捧着雪莲。
窗外,霜降前的最后一缕月光洒在药田上,稻草下的籽种仿佛在轻轻呼吸,攒着劲,等着开春那声“冒头”的令。林辰知道,等冰雪化了,春风来的时候,这片田会给所有人一个惊喜——就像那些藏在土里的念想,总会在合适的时候,冒出新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