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周老在数苗呢!”小石头举着个竹牌从前面的坡上跑下来,牌上用炭笔写着“第127株”,边缘还沾着点露水,“说今年的苗儿比去年多结了三个芽苞,都是沾了露水的光!”
试验田的田埂上插满了这样的竹牌,每块牌下都对应着一株长势格外好的紫菀苗。周鹤叔戴着老花镜,正用毛笔往牌上添注,“茎粗三分”“叶宽半寸”,字迹被露水洇得有些模糊,却透着股仔细。“你看这苗尖的露水,”老人指着叶尖悬着的水珠,水珠里映着小小的天空,“得等日头出来晒化了才好,这露水是‘醒苗露’,能让芽苞憋着劲儿长,急不得。”
竹牌最密的地方,是西域“谷西混种”与江南“谷江混种”交界的田垄。两株不同的紫菀苗枝桠相交,露水顺着叶尖滴在同一片土里,砸出小小的坑。林辰想起春杏信里说的“共饮一渠水”,此刻才懂,这共沾的露,原也是一样的情分。
“阿古拉的商队带了西域的露水瓶!”孟书砚捧着个羊角瓶过来,瓶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里面盛着半瓶晶莹的液体,“说其其格每天天不亮就去药田接露水,说‘西域的露带着雪山的气,和谷里的露混在一起,能让苗儿长见识’,这瓶是特意留着给咱们的。”
羊角瓶里的露水倒在瓷碗里,与谷里的露水并无二致,只是凑近了闻,隐约有股沙棘的酸香。其其格的信画在羊皮纸上,画里的她披着毡子,正用木勺往瓶里舀露,身后的草原泛着青,远处的雪山在晨光里泛着金。“露水落在沙棘叶上最干净,”她在画旁写,“巴特尔说,这露能治牧民的眼疾,我却觉得,用来浇紫菀苗更金贵——苗儿壮了,比什么药都管用。”
沈念端着个陶盘过来,盘里摆着些圆滚滚的果子,果皮上还挂着露,是江南的芡实。“这是春杏姐让人捎的‘露浸芡实’,”她用帕子擦了擦盘沿的水,“说用清晨的露水泡了三天,吃着能安神,苏婉堂的女孩子们还说,要学咱们插竹牌的法子,给江南的苗儿也记上长势,‘等秋收了,三地比一比’。”
苏婉堂的竹牌图上,牌上写的不是数字,是姑娘们的名字,“春杏”“秋禾”“念菀”,每个名字旁都画着朵小小的紫菀。春杏的信里说:“有个新来的丫头,非要把自己的牌插在两株混种苗中间,说‘这样能沾着两地的气’,现在那两株苗长得最旺,丫头天天去看,说听见苗尖的露水在说话呢。”
露水渐渐被日头晒化,药田的白霜退成了水汽,在苗间缭绕,像层薄纱。雷大叔扛着把长柄镰刀过来,要给苗儿疏叶,刀刃上沾着的露水甩出去,在阳光下划出细小的虹。“石勇从码头捎来消息,”他边疏叶边说,“三地药栈的紫菀也开始结芽苞了,他让药铺的小伙计学着接露水,说‘哪怕接一小瓶,也得让苗儿知道,有人盼着它们长’。”
小石头蹲在那株交界苗旁,耳朵凑近叶尖,忽然瞪大眼睛:“林先生!它们真的在说话!沙沙沙的,像在说‘快点长’!”
林辰也蹲下身,听着叶片摩擦的轻响,混着露水蒸发的微声,竟真的像谁在低声絮语。他想起周鹤叔说的“万物有灵”,或许这苗儿真的在交流,用露水温热的语言,说着西域的风、江南的雨、谷里的土,说着那些跨过高山流水也要长在一起的盼。
“该给苗儿追肥了。”周鹤叔往竹篮里装着腐熟的羊粪,里面掺了点西域的沙棘粉和江南的陈皮末,正是三地合配的“催芽肥”。老人的动作很慢,抓一把肥,绕着苗根撒成圈,像给苗儿围了个暖炉,“这肥得拌着露水埋,才不烧根,就像给孩子喂饭,得温着喂才舒坦。”
孟书砚在给阿古拉的回信里,画了幅露水药田图,竹牌在晨光里闪,交界的两株苗枝桠相握,旁边写着“其其格的露水我们混在肥里了,苗儿长得更欢,等结了籽,第一时间给你们送过去”。
沈念把春杏捎来的芡实分给众人,咬开时,露水泡过的果肉带着点清甜,混着紫菀的药香,在舌尖漫开。小石头吃得最快,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就跑去找新抽的芽苞,要给它们也“闻闻江南的味”。
日头爬到头顶时,露水彻底干了,药田的紫菀苗直挺挺地立着,芽苞鼓鼓的,像揣了满肚子的话。林辰站在田埂上,望着插满竹牌的试验田,忽然觉得这些牌不是记号,是苗儿的名字,是三地人贴在土里的牵挂。那沾过西域露、饮过江南水、沐过谷里光的苗儿,正用它们的方式,把这些牵挂,长成看得见的绿,结出摸得着的果。
远处的山坳里传来药童们的笑闹声,他们在给新发现的芽苞插竹牌,声音惊起几只山雀,翅膀带起的风拂过苗尖,像是在回应那些藏在露水里的絮语。林辰知道,等这些芽苞炸开,飞出的籽种会带着三地的露痕,落在更远的土里,把这清苦的香,把这无声的语,传到更多的田垄上,传到每个等着收获的秋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