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药幡还在风里动,像在为这段话轻轻鼓掌。远处的马车已经看不见了,可那面带着紫菀花的幡,却仿佛顺着雨路,一直飘,飘到了邻县的药铺,飘到了西域的草原,飘到了江南的绣房,把这清明的暖,这医道的香,送得更远,更远。
百草谷的谷雨总带着股沉甸甸的润。连下了三日的雨,把药圃的泥土泡得发乌,紫菀的茎秆蹿到了半人高,叶片上滚着水珠,风一吹就“哗啦”响,像在数着即将到来的花期。林辰蹲在田埂上,看着其其格寄来的西域紫菀标本——比谷里的矮些,却更粗壮,花瓣边缘带着层细细的绒毛,是经了草原风沙的模样。
“林先生!雷大叔在做‘药草堆肥’呢!”小石头举着个装满厨余的竹筐跑过来,筐里有淘米水、菜叶、果皮,“说谷雨的肥最养苗,埋在紫菀根下,花开得比去年艳!”
暖房后的空地上,雷大叔正把厨余和羊粪混在一起,用铁锹翻拌,腐殖土的腥香混着雨水的潮,在空气里漫成一团。“这法子是婉妹当年教的,”他抹了把脸上的汗,铁锹“哐当”一声磕在石头上,“她说‘厨余不脏,是土地的粮食,把它们还给土,土就会还给你好药草’。你看这堆肥,黑得流油,埋下去,紫菀准能疯长!”
周鹤叔坐在竹棚下,看着孟书砚分装新收的薄荷。少年们把薄荷切成细段,用竹匾摊开晾晒,翠绿的叶片在雨雾里泛着光。“当年婉妹收薄荷,总在谷雨这天,”老人拿起段薄荷放在鼻尖闻,清冽的香气直冲脑门,“说‘谷雨的薄荷带水灵气,治暑气最灵’。她还说,晾薄荷得阴干,不能晒,晒过的薄荷,香就飘不远了。”
孟书砚放下手里的活计,从怀里掏出封信:“阿古拉的商队刚到,说巴特尔和其其格在西域试种的紫菀,已经打花苞了。”信上画着朵小小的紫花,旁边写着“像百草谷的花,只是瓣上多了点沙”,“他们还说,想酿西域的‘紫菀酒’,问咱们要方子。”
沈念正在缝装酒的布囊,用的是玉泉河的粗麻布,上面用靛青染了紫菀花的图案。“春杏姐也寄了信,”她举起布囊对着光看,染料透过布眼形成细碎的花影,“说苏婉堂的女孩子们采了第一茬江南紫菀,想学着做‘紫菀膏’,治冻疮用,让其其格也教教她们。”
其其格在信里画了幅酿酒的图:她和巴特尔在帐篷外支着口大铁锅,锅里煮着紫菀花和沙棘果,旁边堆着谷里寄去的酒曲,说“按林先生教的,‘花要鲜,曲要陈,火要匀’”。小石头看着图,拍着大腿笑:“巴特尔哥哥的柴火堆歪了!会烧糊的!”
“他是故意的,”林辰指着图里的火堆,“你看柴火离锅远,是怕火太急,伤了花的香。这孩子看着粗,心细着呢。”
午后,雨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的毛毛细雨。林辰带着药童们往紫菀根下埋堆肥,雷大叔做的肥果然“流油”,黑褐色的泥里裹着细碎的菜叶,埋下去时,能听见苗根“滋滋”吸水的响。“这肥里有玉泉河的米糠、西域的沙棘渣、谷里的紫苏叶,”林辰边埋边说,“南北西东的东西混在一块儿,才叫‘合气’,养出来的药草,性子也平和。”
周鹤叔拄着拐杖跟在后面,不时用拐杖拨开苗叶看看:“婉妹当年总说,‘药草的性子,一半是天生,一半是养出来的’。你对它用心,它就对你尽心,治起病来,也格外见效。”他忽然指着一株紫菀,“这株是西域种,你看它的根,比谷里的扎得深,是在学草原的沙棘呢。”
雷大叔从灶房端来锅“谷雨茶”,里面煮着紫菀花、薄荷、陈皮,还有几颗冰糖,茶汤呈淡紫色,喝一口,清苦里带着回甘。“张奶奶从玉泉河捎来的新茶,”他给每个人倒了一碗,“说这茶得就着雨喝,叫‘雨润茶香,药香入肠’,还说分号的孩子们用紫菀花做了‘香雨扇’,扇面上晾着花,摇起来满街香。”
小石头拿着扇子跑进来,扇面上果然晾着紫菀花,是他跟着沈念学做的。“我要把这个送给西域的其其格姐姐,”他边扇边说,“让她摇着扇子酿酒,酒里就有百草谷的风了。”
傍晚,雨停了,天边出现一道淡淡的虹,把药圃染成了七色。孟书砚在给阿古拉回信,画了幅埋堆肥的图,药童们在雨里笑,紫菀苗在肥里长,旁边写着“你们的紫菀在学沙棘扎根,我们的肥里有西域的香”。沈念在旁边整理给春杏的包裹,里面是谷里的紫菀花籽和做膏的方子,说“让江南的冻疮,也尝尝草原的暖”。
林辰站在药田边,看着虹渐渐淡去,紫菀的花苞在雨雾里鼓得更圆了,像马上就要裂开。他忽然觉得,这谷雨的雨,不是在“下”,是在“酿”——酿肥、酿香、酿情,把南北西东的牵挂,都酿进土里、花里、人心窝里,等哪天开了封,就能闻到满世界的暖。
入夜,暖房的灯亮着,案上摆着孟书砚抄的紫菀酒方子:“紫菀花三斤,沙棘果一斤,酒曲四两,泉水七斤,谷雨日酿,重阳日开,埋于松树下,得草木气……”字迹工整,像在诉说一个漫长的等待。
林辰翻开《百草续录》,在新的一页写下:
“谷雨润肥,亦润情。西域的花在酿,江南的膏在制,谷里的肥在埋,都等着一个日子——不是花开,不是酒成,是所有的牵挂,都长成了彼此的模样。苏婉先生说‘医道在润物’,原来最好的传承,从不是急着结果,是慢慢酿,细细润,让每一份用心,都在时光里,长出自己的香。”
窗外的紫菀苗在月光下轻轻晃,仿佛在为这谷雨的故事伴舞。远处的谷里,雷大叔的鼾声、药童们的梦话、案上的药方,都混在潮湿的空气里,像在酿一坛更久、更醇的酒,等着来年,等着更远的将来,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能尝出其中的暖,其中的情,其中的,跨越山海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