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是“识土”。周鹤叔带着众人往药圃深处走,指着不同的地块:“这处土黑,是‘腐殖土’,肥,适合种紫菀;那处土黄,是‘砂壤土’,透气,适合种薄荷。”他抓起把黑土,凑到巴特尔鼻子前,“闻闻,有股霉香味,是好土。”
巴特尔闻了闻,又闻了闻黄土,皱着眉说:“黑土……像阿古拉的羊圈土,能肥田。”众人都笑了,周鹤叔点头:“对喽!土好不好,不用看颜色,得看它能不能养东西。就像人,不用看穿着,得看心善不善。”
其其格蹲在地上,把两种土分开装在布袋里,还系上不同颜色的绳——黑土用红绳,黄土用蓝绳,跟她辫梢的颜色一样。“这样……就不会忘。”她小声说,像怕打扰了土里的虫。
夕阳把药圃染成金红色时,林辰带着少年们种下今天选好的紫菀籽。巴特尔的手还笨,挖的坑太深,林辰帮他把坑填浅了些:“太深了,芽钻不出来;太浅了,经不住晒。得刚刚好,就像做事,得拿捏好分寸。”
其其格的坑挖得匀称,下种、覆土、浇水,动作虽慢,却样样周到。她在每个种穴旁插了根小木棍,棍上缠着红绳,像给种子做了记号。
“这是……怕忘了?”林辰问。
“阿古拉说……种了东西,就得记着它,”其其格的脸映着晚霞,红扑扑的,“就像记着……教你本事的人。”
林辰心里一暖。他想起娘种药时,也爱在地里插些小标记,说“每株药都有灵性,你记着它,它就长得欢”。这些西域的孩子,虽离乡远,却把阿古拉的话、把苏婉先生的影,都揣在了心里。
回到暖房时,沈念已经备好了晚饭:青稞饼就着酸白菜,还有锅热乎乎的羊肉汤。少年们吃得香,巴特尔把自己碗里的羊肉夹给其其格,嘴里说“我不爱吃嫩的”,其实是早上看见她盯着灶房的羊肉咽口水。
周鹤叔看着这一幕,对林辰小声说:“婉妹当年总说,教本事容易,教人心难。你看这些娃,不用教,心就热乎,是块好料。”
夜里,林辰坐在案前,翻看着少年们的“学药笔记”。巴特尔的字歪歪扭扭,却记满了“紫菀籽要选沉的”“黑土适合种紫菀”;其其格的笔记画着图,选种的筛子、编篓子的活结、地里的红绳标记,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还画了朵小小的冰绒花。
他在《百草续录》上写下:
“雪融时,药苗醒,少年学耕。选种识土,编篓记事,皆非难事,难在存心——存对药草的敬,存对师长的念,存对远方的牵。此念不灭,纵隔千山,亦能把根扎下。”
窗外的顶冰花又开了几朵,嫩黄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光。远处的药圃里,新种下的紫菀籽在土里悄悄呼吸,像在应和着屋里的墨香,也应和着少年们沉沉的鼾声。
百草谷的春天,就这么在新绿的药苗里,在少年们的学步中,慢慢醒了。而那些播下的种子,不管是土里的,还是心里的,都在等着一场雨,然后破土而出,向着日头,使劲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