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药圃里的水,不疾不徐,却滋养着每株新苗。
芒种那天,百草谷来了位客人,是江南百草堂的阿芷。小姑娘背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新收的陈皮,还有本厚厚的册子——是她照着《针刀合璧图谱》画的病例,上面记着谁用针刀治好了腰痛,谁喝了陈皮茶缓了咳嗽。
“林先生,您看我这册子,”阿芷献宝似的翻开,“秦伯说比他年轻时记得还清楚!对了,七皇子派人来说,要在京城建‘惠民药局’,让您去当总医官呢!”
林辰笑着摇头:“我不去,百草谷离不开人。”他拿起阿芷的病例,在某页画了个小圈圈,“这里的‘艾灸时间’写错了,该是一炷香,不是半炷,改过来。”
阿芷吐了吐舌头,赶紧改正:“那我让别人去?秦伯说京城的大夫都想学您的针刀术呢。”
“让沈念去吧,”林辰看向正在药圃里追狐狸的少年,“他学得快,又能说会道,正好去教他们。”
沈念听见自己的名字,跑过来问清缘由,脸瞬间涨红:“我……我能行吗?我怕教错了人。”
“怕什么,”林辰拍他的肩膀,“你带本账簿去,学不会就让他们抄‘辰儿把甘草当黄芪’一百遍。”
“林辰哥!”沈念又气又笑,却把阿芷的病例抱在怀里,“我去!保证把针刀术教好!”
周鹤叔看着少年的样子,笑着说:“跟你娘年轻时一样,嘴上逞强,心里踏实。”
沈念出发去京城那天,谷里的人都来送他。阿默给他备了匹好马,周鹤叔塞了包黄精糕,林辰把父亲的木刻放进他的行囊:“带着这个,像带着药圃的根,走到哪都踏实。”
少年抱着木刻,眼圈红红的:“我会常回来的!你们要好好种药,等我回来学新的炮制术!”
马蹄声渐远,沈念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林辰站在谷口,望着远山,阿默递给他块黄精糕:“他会好的。”
“我知道,”林辰咬了口糕,甜味混着药香,“就像这药圃,离了谁都能长,因为根扎得深。”
回到暖房,林辰翻开母亲的账簿,在最后一页写下:“沈念去京城了,带着木刻,像带着当年的辰儿。”他放下笔,拿起影阁阁主送的月白布,往周鹤叔的药庐走——老人说想做件新衣裳,过几日去山下赶庙会。
药庐里,周鹤叔正在翻晒金银花,见了林辰,笑着说:“你看这花,去年的收了,今年的又开了,多好。”
林辰帮着把花摊开,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花瓣上,泛着细碎的光。他忽然觉得,所谓传承,就是这样:有人离开,有人留下,有人带着木刻走向远方,有人守着药圃等着归人,而那些藏在旧物里的惦念,像金银花的香,年年岁岁,从未散去。
夜里,林辰坐在灯下,给沈念写信。告诉他京城的“防风”和谷里的不同,叮嘱他教针刀术时要先讲“药心”,别光顾着耍帅。写着写着,笔尖顿住,他想起父亲纸条里的“心里踏实”,忽然明白,踏实不是守着旧物不动,是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窗外的蒲公英又开了,绒球在月光下泛着银白。林辰放下笔,走到药圃边,新栽的川芎已经抽出了嫩绿的叶。他想起母亲账簿里的“今日栽川芎,辰儿在旁边玩泥巴”,忽然笑了。
或许很多年后,会有个孩子指着川芎问:“这是什么?”那时的沈念,或者沈念的徒弟,会笑着说:“这是川芎,当年有个叫林辰的人,在这里栽下第一株,旁边还有个玩泥巴的胖娃娃。”
风掠过药圃,叶尖的露珠滚落,砸在泥土里,像极了当年那个胖娃娃的笑声。
林辰转身回房,案头的木刻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在说:根在这里,家在这里,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