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叔凑过来看,指着某页道:“你看你娘这性子,跟你一样!雷老栓当年总说要跑,结果被你娘用‘独活长势’拿捏了一辈子,最后还说种药比打猎踏实。”
林辰翻到后面,见雷大叔的字迹:“我爹说,你娘是神医,骗得他心甘情愿。”后面跟着行小字,“我娘说,当年若不是你娘拦着,我爹早把药圃掀了——还是你娘厉害。”
沈念抱着两本旧册子跑去找周鹤叔:“周鹤叔!快讲讲当年的事!”老人被少年拽着胳膊,笑着往暖房走,声音飘过来:“你娘当年啊,敢拿药杵追着你爹打……”
林辰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包雪莲花,鼻尖萦绕着清冽的香。阿默靠在门框上,忽然道:“雷大叔说,你爹当年染布的缸,现在还在关外药铺后院,里面养着睡莲,说等你去了,给你染块新布。”
林辰抬头,见阿默望着药圃里的新绿,眼神比平时柔和些。“他还说什么?”
“说你娘当年总说,药宗不是某个人的,是种药人、制药人、用药人的,”阿默顿了顿,“说你现在做的,跟你娘当年一样。”
林辰低头看手里的雪莲花,忽然想起账簿里母亲写的“药宗的根,在土里,在人心里”。他往药圃走,沈念正缠着周鹤叔问“你娘怎么治好了雷大叔他爹的腿”,老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哪是治腿,是你娘说‘再闹就给你敷蓖麻子’,那老猎户最怕蓖麻子……”
阳光落在新抽芽的当归上,嫩红的芽尖泛着光。林辰蹲下身,把雪莲花小心地收进陶罐,又翻开那本炮制秘录——里面夹着片干枯的薰衣草,是母亲手札里提过的“安神用,辰儿夜哭,塞枕头下”。
他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锁在旧册子里的字,是周鹤叔记得母亲画的小圈圈,是雷大叔他爹种了一辈子的独活,是阿默带来的雪莲花,是沈念捧着账簿笑他哭鼻子时眼里的光。
傍晚时,沈念举着幅画冲进暖房:“林辰哥!你看我画的!”纸上是家宴,周鹤叔拄着拐杖,阿默站在马旁,他自己抱着账簿笑,林辰蹲在药圃边,旁边画着个笑眯眯的妇人,手里举着药杵,旁边标着“阿婉娘”。
林辰看着画,忽然道:“去多拿些碗筷,”他看向阿默,“雷大叔那边,托人送些新采的当归过去,就说……谢他爹当年没掀了药圃。”
阿默点头,转身时嘴角带着笑。沈念凑过来:“加我一个!我去写纸条,告诉雷大叔你小时候把甘草当黄芪!”
“安分点。”林辰敲他脑袋,却没真生气。暖房外,周鹤叔在教沈念认药圃里的幼苗,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辰翻开母亲的手札,在最后一页写下:“药圃的芽冒头了,蓝布还在,雪莲花收好了。”他放下笔,看向窗外——沈念正被周鹤叔追着打,因为少年偷偷拔了株白术苗当“武器”。
风掠过药圃,新抽的芽晃了晃,像在点头。他忽然想起母亲手札里的最后一句:“辰儿,药会发芽,人会记得,这就够了。”
够了。林辰想。
他拿起那包雪莲花,往周鹤叔的药庐走——老人总说关节疼,正好用得上。沈念的笑声从药圃传来,混着周鹤叔的嗔怪,像浸了蜜的药汤,暖得人心头发软。
夜里,林辰坐在灯下,把母亲的账簿、炮制秘录和自己的手札放在一起。月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辰儿画的药神”那页,歪扭的小人仿佛动了动。
他忽然想,或许父亲当年染的月白布,母亲穿的披风,雷大叔他爹种的独活,还有沈念手里的画笔、阿默带来的雪莲花,都是药宗的一部分。就像药圃里的芽,看似零散,扎了根,就连成了片。
窗外,蒲公英的种子乘着风飘远了,像无数个小伞,带着药香,往不知名的地方去。林辰拿起笔,在自己的手札上写下:“今日,药圃添了新苗。”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人也一样。”
暖房外,沈念还在跟阿默炫耀那本账簿,少年的声音清亮:“你看你看,林辰哥小时候……”
林辰放下笔,听着外面的笑闹声,指尖抚过母亲账簿上的小圈圈,忽然笑了。
原来所谓传承,从不是沉重的旧账,是新抽的芽,是少年的笑,是有人记得你小时候把甘草当黄芪,还愿意拿这事笑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