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赶紧上前,见少年嘴唇发紫,浑身冰凉,鼻息微弱。吴郎中摸了摸他的脉,又翻看眼睑,沉声道:“是溺水闭气,快拿‘通关散’!再烧壶烈酒!”
沈念手忙脚乱地取药,阿默则把少年平放,按吴郎中的吩咐按压胸口。林辰撬开少年的嘴,将通关散吹入鼻内。片刻后,少年猛地咳嗽起来,吐出几口江水,脸色却依旧惨白。
“还得温阳散寒,”吴郎中提笔写方,“干姜、附子、人参……快煎!”
汉子在一旁哭着解释,他们是运河上的船户,少年是船主的小儿子,今早贪玩,在船头追蝴蝶,不慎掉进了冰水里。
“我们船医不在,附近又没有郎中,听说这里新开了药铺,就赶紧送来了……”
药煎着的时候,少年渐渐醒了,却一个劲地发抖,说冷。吴郎中让阿默找来个陶罐,倒上烈酒点燃,用布巾蘸着酒火,在少年背上擦拭,蓝幽幽的火苗舔着布巾,竟奇异地驱散了些寒气。
“这叫‘火熨法’,”吴郎中解释,“溺水的人,寒气浸到骨头里,光吃药不够。”
林辰看着那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梦里的“物理升温法”,只是古人用的是烈酒,而非暖箱。他蹲在少年身边,轻声问:“还冷吗?试着动动手指。”
少年咬着唇摇头,眼里却满是恐惧。沈念剥了颗糖塞进他嘴里:“别怕,我小时候掉过井里,林辰哥就是这么救我的。”
汉子千恩万谢,说船主很快就到。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个穿锦缎马褂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想必就是船医。
船医给少年诊了脉,对吴郎中的方子赞不绝口:“老先生的‘回阳救逆汤’用得妙,尤其是加了桂枝,既能散寒,又能通阳,比我惯用的方子周全。”
吴郎中摆摆手:“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你们船家常年在水上,最易受湿气寒气,我这有本《舟中百病方》,或许用得上。”
船医眼睛一亮:“您有这本?我师父说过,这是前朝船医的心血,早就失传了!”
林辰心里一动,只见吴郎中从木箱里取出本更破旧的书,封皮都快掉了。翻开一看,里面记的全是船民的常见病:“晕船方”“水疮治法”“寒湿腰痛方”,甚至还有“竹篙伤急救法”。
“这也是内人抄的,”吴郎中笑道,“她父亲就是船医,这些方子救过不少人。”
船主当即要重金买下,被吴郎中拒绝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若不嫌弃,让你家船医常来坐坐,我们互相讨教便是。”
船医连连作揖:“多谢老先生!以后我每月都来,把新得的方子抄给您!”
那天下午,船主派人送来块牌匾,上书“仁心济世”,挂在药铺门楣上,倒比杭州的那块更沉些。沈念摸着牌匾上的字,突然道:“吴老先生,您内人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女先生吧?”
吴郎中望着窗外的枇杷苗,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像水:“是啊,她比我厉害多了。她说,药铺不该只是卖药的地方,该是个能让人安心的地方。”
林辰看着《舟中百病方》里娟秀的字迹,突然明白,所谓“厉害”,从来不是指多懂药、多会治,而是把每个遇见的人都放在心上,把每份痛苦都当成自己的事。就像这药铺里的阳光,不偏不倚,照在每个人身上。
清明前,扬州要过“药市节”。据说这天采的草药最灵,街坊们会提着篮子去蜀冈采药,回来互相交换。吴郎中说,这是他内人最看重的日子。
“她常说,药市不是买卖,是‘以药会友’。”吴郎中给林辰他们分了竹篮,“去采些荠菜、蒲公英、茵陈来,都是开春的良药。记得多带点蜀冈石,有人等着要呢。”
蜀冈上早已挤满了人,有挎着篮子的妇人,有背着背篓的老汉,还有像沈念这样蹦蹦跳跳的孩子。荠菜贴着地皮生长,叶子边缘带着锯齿,沈念蹲在地上,一把把挖着,嘴里哼着吴郎中教的歌谣:“荠菜青,荠菜白,挖来煮蛋治头疼……”
阿默则专找茵陈,他说吴郎中讲“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得趁嫩采。林辰则沿着山径捡蜀冈石,石头白生生的,裹在湿润的泥土里,像藏着的珍珠。
“林辰哥!快来看!”沈念突然喊他,只见她指着一棵老树下的草丛,“这是不是《邗江药录》里说的‘紫花地丁’?能治疔疮的!”
林辰走过去,见那草茎上开着淡紫色的小花,正是书里画的模样。他想起前几日杂货铺王婶说她男人脚上长了疔疮,正愁没药,便小心地挖了几株。
山脚下,几个老汉正围着块石头下棋,旁边摆着各自采的草药。见林辰他们过来,一个老汉笑着招手:“小先生,来尝尝我这‘茅草根’,煮水喝败火!”另一个则递过把“苦苣”:“这个凉拌吃,治便秘最灵!”
林辰也把采的紫花地丁分了些给他们,换回一把新鲜的薄荷。阿默用茵陈换了串糖葫芦,沈念则用荠菜换了个布老虎,说是给药铺的枇杷苗当“守护神”。
回到药铺时,前堂已摆满了街坊们送来的草药,墙角堆着小山似的荠菜,窗台上晾着茵陈,连吴郎中的案头都放着束蒲公英,绒球蓬松,风一吹就飘起白絮。
“这才是药市节的样子,”吴郎中笑得合不拢嘴,“当年我内人在时,能收到几十种草药,晚上就在院子里摆酒,街坊们一边喝酒,一边说哪个方子管用,哪个草能治什么病……”
沈念眼睛一亮:“那我们今晚也摆酒呀!我去买酒,阿默哥去买肉,林辰哥负责做菜!”
阿默立刻响应:“我知道东关街有家酱肉铺,味道绝了!”
林辰看着满院子的草药,突然觉得,所谓“药市”,哪里是采草药,分明是采人心。你给我一把荠菜,我送你半捆茵陈,交换的不只是药,是“我知道你需要这个”的心意。
那晚的月光特别亮,院子里摆了张矮桌,吴郎中带来的陈酒打开,香气能飘出半条街。王婶端来刚烙的荠菜饼,船医带来条运河里的鲜鱼,下棋的老汉拎着坛自酿的米酒,连那个货郎都送来包新炒的瓜子。
“敬吴老先生!”阿默举杯,“谢谢您教我们认药!”
“敬林先生!”王婶也举杯,“治好了我家娃的风寒!”
吴郎中笑着摆手,看向林辰:“该敬你们这些年轻人,把药铺又开起来了。”他喝了口酒,目光落在枇杷苗上,那里的绿芽已舒展成嫩叶,在月光下泛着光,“我内人说,药铺就像棵树,得把根扎在土里,才能长高。”
林辰举杯,望着满院的笑脸,突然明白,这“土”,就是街坊们的信任,是彼此照拂的暖意。就像那株枇杷苗,接在新枝上的老穗,喝着蜀冈的泉水,沐着扬州的月光,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