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珍楼的银辉还在街角流转,林辰将镇煞佩系在腰间的酒囊上,玉佩的温润混着酒香,倒像是老酒馆里封藏的陈酿,透着岁月沉淀的醇厚。沈知意抱着个缠满红绸的酒坛从镇西的“醉翁居”跑回来,坛口的泥封裂着细纹,露出里面深褐色的酒液,坛身的竹编外套磨得发亮,编绳间卡着片干枯的桂花,是当年封坛时特意放的。
“林兄,这酒坛邪门得很!”沈知意把坛子往石桌上一放,泥封“咔嚓”又裂了道缝,醇厚的酒香瞬间漫开来,带着桂花的甜香,“是醉翁居的老掌柜胡老爹留下的。他前几日在酒馆的柜台后断了气,手里还攥着个酒瓢,瓢沿沾着的酒液滴在坛身上,晕开个‘等’字。现在每到亥时,酒馆的酒旗总自己摇晃,柜台后的空酒杯会盛满酒,有人趴在窗台上看,见个白胡子老头对着空座喝酒,喊他一声,人就没了,只剩酒坛在柜台前转圈圈。”
他指着坛底的刻字:“送酒的马大叔说,这是胡老爹和他的战友赵大哥约定的‘庆功酒’。当年两人一起从军,出征前在醉翁居埋了这坛酒,说‘等打了胜仗回来,就开坛痛饮’。后来赵大哥在最后一场战役中失踪,胡老爹抱着半面军旗回来,说‘赵大哥定是迷路了,我得守着酒馆等他’,这一等,就是五十年。”
林辰扶着酒坛,指尖刚触到坛身的竹编,镇煞佩突然透出浓烈的酒香,两块玉佩在酒坛上方转出光晕,映出片晃动的篝火——五十年前的醉翁居后院,胡老爹和赵大哥正用红绸缠酒坛,篝火映着两人年轻的脸,赵大哥往坛里撒了把桂花:“这酒得封五十年,等咱们老了,喝着它回忆当年,才够滋味。”胡老爹拍着他的肩膀:“少吹牛,到时候你可别醉得趴在桌上。”
“是‘酒约煞’。”云舒翻着《异闻札记》,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酒票,上面写着“欠赵兄一坛桂花酿”,是胡老爹的笔迹,“若有未赴的酒约,执念会附在酒器上,胡老爹是没等到赵大哥回来开坛,更没机会再跟他比一次酒量,才让酒坛缠着魂。”
她指着札记里的批注:“粮为肉,水为血,曲为魂,情为引。空杯自满,是未说尽的豪言。”酒馆方向飘来酒糟的酸香,混着桂花的甜,落在酒坛的裂缝上,竟让泥封渐渐湿润,像是被酒液浸过。
正说着,巷口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由护工推着走来,身上盖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衣领上别着枚褪色的军功章。老者看到沈知意脚边的酒坛,突然挣扎着要起身,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是……老胡的酒坛!”
“您认识胡掌柜?”林辰上前扶住他。
老者喘着气,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我叫赵建国,是赵大哥的堂弟。当年我哥在战场上身受重伤,被老乡救了,却断了条腿,怕拖累老胡,就躲在乡下养伤,说‘等我能走路了,就去醉翁居找他’。可他没等到那天,临终前攥着半块军牌,说‘欠老胡的酒,让后人替我还’。”
赵建国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半块黄铜军牌,上面刻着“赵”字,边缘有个缺口——正是胡老爹带回的那半面军旗上缝着的,两块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赵”字。“我哥的遗物里有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醉翁居的桂花该开了,老胡定在柜台后擦酒杯’,我这次来,就是想替他闻闻这酒香,了了这桩约。”
他说,赵大哥当年躲在乡下,却总托人打听醉翁居的消息,听说胡老爹守着酒馆没娶亲,偷偷抹了无数次泪:“他总说‘老胡是把我当亲哥,我却不敢见他’。”
镇煞佩的光晕突然变亮,酒坛自己滚到石桌中央,泥封“砰”地裂开,醇厚的酒液涌出来,在桌上汇成个“战”字,像是赵大哥当年的笔迹。
“去酒馆看看。”林辰把酒坛抱起来,“胡老爹的魂,在等这坛酒开。”
醉翁居的门板上还贴着“今日有桂花酿”的字条,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出笔锋的洒脱。柜台后的酒架上,摆着两个空酒杯,杯沿的酒渍还没擦净,像是昨天还用过。墙角的地窖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坛酒,每坛上都贴着日期,从“赵兄走后的第一个中秋”到“第五十个霜降”,封坛的红绸都缠着两圈,显然在等两个人来解。
赵建国突然指着柜台下的木箱:“那是我哥的军用水壶!”
木箱里放着个锈迹斑斑的水壶,壶身上刻着“赵”字,旁边压着本泛黄的账簿,每一页都记着“今日留赵兄的酒”,最新的一页写着:“赵兄,今年的桂花比往年香,我把酒杯烫好了,就等你推门进来。”
酒馆的酒旗突然“哗啦”展开,柜台后的空酒杯自己盛满了酒,胡老爹的酒瓢从墙上跳下来,往两个杯子里各舀了一勺,酒液里浮起两朵桂花,像是在替两人碰杯。赵建国颤抖着端起酒杯,对着空座说:“哥,胡掌柜,我替你们喝了这杯,当年的约定,今天算成了!”
光晕中,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柜台前相对而坐,一个举杯,一个仰脖,笑声爽朗得像当年的篝火旁,赵大哥的声音带着酒气:“老胡,你这酒还差得远,等我再酿坛更好的……”胡老爹的声音接上来:“少吹牛,先干了这杯再说!”
天快亮时,酒坛里的酒见了底,赵建国将两块军牌合在一起,放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说:“老胡,赵大哥,以后你们就守着这酒馆,再也不分开了。”
离开醉翁居时,护工推着赵建国往回走,老者还在喃喃:“该开坛的,早该开坛的……”沈知意学着胡老爹的样子,往空酒坛里撒了把新采的桂花,说“得让这酒馆永远有桂花香”,晨光中的酒旗在风里招展,像在招呼迟到的客人。
林辰摸着腰间的镇煞佩,玉佩的酒香里混着桂花的甜,仿佛还带着战场的硝烟气,还有胡老爹与赵大哥的豪言:“等我们回来,这坛酒要分给全镇的人喝……”星引剑的剑穗与玉佩相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应和这跨越五十年的酒约。
镇西的晨雾里,醉翁居的门从此每天都开着,赵建国让护工把酒馆改成了“老兵茶馆”,供镇上的老人们歇脚,柜台上总摆着两个酒杯,说“胡老爹和赵大哥还在这儿喝酒呢”。墙角的地窖里,新埋了一坛酒,封坛的红绸上写着“献给所有等待的人”。而那些藏在酒坛里、刻在军牌上、写在账簿里的约定,哪怕隔了五十年,哪怕阴阳相隔,只要酒香还在,情谊就不会散,像那坛终于开封的桂花酿,终究在时光里,让“胜仗”二字,有了最温暖的注脚——活着的人,替逝去的人,喝了这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