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发黄的纸页上,只有七句话。
“天倾东南……柱折之始……”
“薪火藏墟……余烬未死……”
“流波荡魂……镜影难真……”
“指看须弥开芥露……”
“长生门外……血涂为阶……”
“千帆竞渡俱作朽……”
“惟见青衣……叩彼门!”
最后那个“门”字,从左向右斜着一道笔直的墨痕钉穿而过,几乎透纸而出!仿佛书写者以笔尖代铁锥,要将某种执念或警告死死钉在这世界的缝隙之上!
他重新合上油纸,小心地包好那本青布册子放回原处。只将这张薄薄的、边缘毛糙的象牙黄色纸页拈在指间。
烛火的光映在纸上,“青衣”二字和那个被墨线垂直钉穿的“门”,在摇曳的光影里似乎在无声地跳动、挣扎。
“取铜管来。”惊轲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吩咐一件日常事务。
玄柒的目光在那纸页上掠过,脸上纹丝不动,只是脚步无声地退开,片刻便返回,将一支小指粗细、用于传递最紧急命令的隔水密封特制铜信管递到惊轲面前。铜管一端已有蜡漆封口的底子。
惊轲将那张泛黄纸页动作轻缓但坚决地折了三折。没有信封,没有多余的防护。折好的纸页卷起来,刚好能塞进那铜管内。
细小的、被烛火烤软的金灰色蜡条持在惊轲指尖,他在铜管开口处细致而均匀地封上一层厚实的蜡。烛焰将蜡烤融,浓郁而沉静的松烟墨特有的焦香在空气中弥漫开。
惊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右手拇指沾了些融化的蜡油。
那温热的、带着松香的蜡油被他用力、清晰地摁在了铜管封口蜡的另一侧!拇指的螺纹在冷却的蜡面上压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凹痕。
最后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将他半边脸的轮廓映得如同峭壁棱角,另一半却沉在浓郁的黑暗里。
“把它,”惊轲托着这根一端烙着他指印、另一端密封得如同钢铁、仅小指长短的沉重铜管,递向玄柒,“送到该送的地方去。”
玄柒伸出那双稳定的、曾经扼断无数喉咙的手,轻轻接了过去。铜管冰冷的金属质感入手沉实。
隔着薄薄一层蜡封,他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张薄纸上狂放连绵的墨痕在无声地灼烫!
食指指腹在铜管冰冷的管壁上、在惊轲拇指的温热烙印旁,极其克制地停顿片刻,随即稳稳攥紧。
他没有问“该送何处”,也不需要问。从惊轲手中的铜管,到他自己的掌心,这微小的交接,已是最清晰不过的指令。
“‘影’?”玄柒只确认传递的方式。能否送达对方核心,而不被截获焚毁,至关重要。
惊轲缓缓摇头,眼中幽深的光如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就用‘摇风’的人送。”
玄柒的眼神几不可察地一凝。
“让他们把这截铜管送进清风驿的伙房,丢进煮粥的大铁锅里也行。”惊轲的声音低而冷,带着一种凝固般的杀意,“告诉那送东西的耗子,是给李祚的回礼。滚回去的路,十停杀九停,留一个报信。拦住他耳朵,截不死他舌头。”
玄柒沉默着将铜管收进胸前暗袋。皮甲冰冷的衬里似乎都被这截小小的金属烫了一下。转身,墨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的黑暗廊道里,仿佛从未踏足。
舱内重归寂静。
唯有江风拂过舷窗缝隙,卷起草叶掠过甲板的细碎轻响,却压不住指尖残留的松脂蜡油气味。惊轲的目光沉沉投向窗外那片夜色与火光交织的扬州方向,锋芒隐在黑暗中,似有熔岩在其下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