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 男子眼皮都未抬,随意地挥了挥手,像拂开一片微尘,“这酒还喝不喝了?”
“是!” 慕赵伊不敢再多言,一个凌厉的眼神。刹那间,两侧屋脊、断墙高处的弓弩手如潮水般无声退去,隐没在更深沉的黑暗中。空气中那根紧绷的弦略微松弛。
“坐。” 他指了指自己稍下首、仅一步之遥的那张空置的紫檀椅。
惊轲面无表情,收枪立于身侧,径直走到那张椅上坐下。椅旁小几上,一杯斟满的琥珀色玉冰烧散发着清冽酒香。他没有碰那杯酒,只是将恍神枪倚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枪尖斜指向上,寒光幽幽。
舞乐重新奏响,舞姬的腰肢再次款摆。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主角已经在席。
男人欣赏着惊轲笔挺的坐姿、紧握的枪杆和眼中那压抑如火山般的怒火与极致的冷静。这份矛盾,让他兴味盎然。他举杯示意:“惊轲?一个在江湖上冒头不过一年的新名字,搅动了清河、开封、乃至这……长江之水。很好。孤欣赏你的锐气。” 他浅啜一口,“说说看,你觉得如今这天下……是个什么模样?”
惊轲的目光如冰霜扫过席间珍馐、舞姬的奢靡、以及外围那些隐在绫罗绸缎之下杀气未敛的黑影:“天下?我看不明白。”
“哦?” 他挑眉。
“契丹的铁蹄在北方草原呼啸,中原大宋的旗子刚刚稳住汴梁,” 惊轲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江湖人少有的沉凝,“至于南方……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他的目光终于与李祚碰撞,“我只看到了烽烟四起,兵连祸结!我只看到了农夫弃了锄头,工匠毁了作坊,孩童失了爹娘!战火燎原,烧的从来只是百姓的家,啃的也只是百姓的骨!”
一股汹涌的、仿佛承载着无数哀嚎与焦土气息的悲怆扑面而来,冲散了这精心营造的奢靡幻境。醉花阴的舞姿似乎僵了僵。
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凝视着惊轲。这番话……这视权势霸业如尘土、眼中唯见民瘼的情怀,何其熟悉!
像一根淬毒的针,猝不及防刺进了他记忆深处最柔软、也最痛的地方——那个总爱教训他“为君之道,首在安民”的宽厚身影,那个宁远在乡野做大夫、也不愿沾惹半分皇权是非的至亲胞弟!哪怕心志坚如铁石,此刻竟也生出一刹那难以遏制的刺痛与恍惚。弟弟那温和无奈的规劝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眼前这张年轻却已见风霜、眼中燃烧着纯粹守护之火的坚毅脸庞,竟与记忆中的至亲之影有了瞬间重叠!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琉璃盏!力道之大,几欲碎裂!玄黑豹子敏锐地感知到主人的情绪波动,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席间气息骤然降至冰点!
惊轲感受到了那份瞬息间如同实质山峦般压来的暴戾帝威!这压力远胜于千百箭矢!他只觉心脏被无形大手攥紧,脊背瞬间涌上一层细密的冷汗。面对这真正踏过尸山血海、掌控生杀予夺的枭雄帝王,他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
但他牙关紧咬,恍神枪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绪,嗡嗡低鸣了一瞬,那股守护家乡、不愿同门白死的决绝意志死死顶住了这滔天威压!眼神依旧如钢似冰,不曾退让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