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温柔地沉降下来,像一匹揉皱了的、半透的绡纱,轻轻笼在艳湖之上。白日里蒸腾的暑气悄然褪去,水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带着水草气息的凉意。然而这凉意,很快就被岸边汹涌的人潮、喧腾的笑语和无数初燃的灯火驱散了,只余下节庆特有的、暖烘烘的生气。
惊轲随着人潮缓缓挪动,身边正是赵大。赵大的步伐迈得开阔沉稳,目光却如细密的网,不动声色地撒向四周。街道两旁,各色灯笼已然次第点亮,映照着一张张眉目舒展的笑脸。
这些新糊的灯笼,纸面透着韧劲儿,竹骨也扎得格外结实,显是市面宽裕后舍得下本钱的营生。灯影晃动间,将人们的笑意也染得暖融融一片。
“赵大哥,瞧这光景!”惊轲侧身避开一个举着风车、咯咯笑着飞跑过去的半大孩子。
赵大闻言,粗粝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应道:“是啊,要是天底下不打仗就好了。”他下颌朝街角一努。那边,一个老汉正麻利地用小铜勺舀起熬得金黄的糖稀,手腕轻抖,流畅的线条便在青石板上游走成形,引来一圈孩童闪着亮光的眼睛。
人潮如温暖的河流,裹挟着他们向前流淌。空气里交织着各种气味:刚出笼的蒸糕带着甜软的麦香,烤得焦黄的胡饼散发出芝麻与油脂的焦香,小娘子鬓边簪着的晚香玉暗香浮动,还有从湖边酒楼里飘来的、勾人馋虫的酒菜浓香——那酒楼的招幌也换了簇新的,在晚风里招摇。
惊轲的目光扫过街边。一个妇人正小心地给怀中的幼童整理崭新的细棉布褂子,料子虽不名贵,却干净挺括,孩子脚上一双小小的虎头鞋,针脚细密,虎目炯炯。旁边一个挑担卖果子的汉子,担子一头是红艳艳的山楂,一头是饱满的紫葡萄,他擦着汗,脸上却是实打实的满足。此情此景,无声胜有声,仿佛一幅活生生的《丰乐图》,将那“唐钱策”三字带来的变化,描摹得淋漓尽致。
“好香!”惊轲吸了吸鼻子,目光被一个支在湖畔栏杆旁的摊子吸引。一个精瘦的汉子守着硕大的泥炉,炉上架着铁丝蒙子,一串串肥瘦相间的羊肉块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炭火,腾起带着浓郁香料味的青烟。那汉子一面翻动肉串,一面中气十足地吆喝:“铜钱好使,肉串管饱!香喷喷的炭烤羊肉串喽——!”
赵大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率先大步走了过去:“走,惊轲兄弟,尝尝这‘铜钱’烤出来的肉串滋味如何!”他掏出几枚打磨光滑的铜钱递过去,声音洪亮,“来十串!多撒些孜然、椒盐!”
“好嘞!您二位稍候!”摊主接过钱,动作麻利得像是上了发条。
不多时,两把油亮喷香、滋滋冒着热气的肉串便递到了他们手中。惊轲学着赵大的样子,顾不得烫,大大咬了一口。外皮焦脆,内里鲜嫩多汁,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辛烈的香料气息在口中爆开,滚烫熨帖地直落腹中,一股豪气仿佛也随之升腾起来。赵大更是吃得痛快,腮帮鼓起,油光顺着虬结的短须往下淌,一派市井豪客的爽利。
就在这烟火气最盛之时,一声尖利的锐响骤然撕裂了喧嚣的底噪!
“啾——嘭!”
一道刺目的金光拖着长长的啸音,笔直地射向靛蓝色的天幕深处。时间仿佛被这声响短暂地凝滞了一瞬,湖岸上万千攒动的人头齐齐仰起,所有的目光都被那高空中的一点所攫取。
紧接着,是雷霆般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