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浣不羡仙,血凝离人泪
夜半钟响,子时三刻,惊轲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块扁平的石头上,身旁是一堆篝火,树枝被烧的噼啪作响。篝火对面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粗犷的汉子,身后一柄长刀,面容显得有些疲累。
“刀…刀哥?”惊轲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
“怎么了,后悔了吗?”刀哥拿起酒囊灌了一口,“后悔了就趁早洗洗睡去,别再来烦老子。”
惊轲晃晃脑袋,这不对啊!自己不是还在月隐山的春秋别馆呢,刀哥怎么在这里。他摸摸自己的身子,伤口也都不见了,放眼望去,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一处悬崖,山下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不羡仙,完好无损的不羡仙。
远处的水面上,几只小舟正在迅速逼近不羡仙。惊轲起身就要朝山下跳去。刀哥一把拉住他:“你他娘的让你走你还真走啊。”
“撒开!”惊轲声音冰冷,胸中怒火即将爆发。
“江无浪跟寒香寻就是这么教你对长辈的?”刀哥也是个倔脾气,哪肯放手。
惊轲指向水面,小舟马上就要抵达岸边。“秀金楼的马上就要抵达不羡仙了,我得回去阻止他们!”
刀哥目光移向惊轲所指方向,“那你也在这好好待着,我去。”
“少他娘的自己逞英雄,我不会再让他们得逞了。”不等刀哥反应,惊轲已经挣脱刀哥的束缚飞身跳下悬崖,飞燕三叠催动到极致,踏着绝壁上的枝桠朝着不羡仙飞去,“红线,寒姨,大家,一定等我。”
风中被骂的刀哥嗤笑了一声,“这小子,真挺对我胃口。”随即也朝着山下赶去。
不过几息的时间,惊轲就下了山,碰上了在山脚偷抓蟋蟀的小孩,“老大,你从哪过来的,我这就回去睡觉。”
放在平常惊轲肯定要说他一番的,但现在容不得一点耽搁,“你快回家,把你爸妈叫起来,让所有人都跑,往外面跑,有仇家来了。”
“啊?”
“啊什么啊,快去!”
从未见过惊轲此等模样的孩童不敢懈怠,朝着自己家奔去。惊轲一刻不停朝着红线的住处跑去,天空骤然亮起,上百支火箭从水边射向不羡仙。火焰登时升起,原本安静的夜晚也变得嘈杂起来。
不羡仙的百姓是被檀木燃烧的焦香呛醒的。
金漆阑干正簌簌剥落,酒窖飞檐垂落的火线编织成笼。他分明记得自己在春秋别馆下山的路上,此刻脚下确是秀金楼特制的黑火油。三足青铜鼎翻倒在火海中,鼎耳垂落的银铃淌成铁水,那些雕着酒仙醉卧的屏风正在热浪里蜷曲成蝶。
惊轲飞快地移动着,路上不忘顺手杀几个秀金楼的贼人,踏碎的瓦片下渗出暗红血浆。回廊的焦尸摆着挣扎姿态。秀金楼的火箭洞穿酒窖三楼灯笼,火流星穿透酒窖引来爆燃,离人泪在火雨中飞溅如金露。
袁金刚的断枪插在龟裂的汉白玉阶上,人却伏在十步外血泊中。惊轲俯身时突然天旋地转,五指穿透尸身如捞水月,眼睁睁看着袁大哥后背的十字创口仍在扩大。血沫从大汉唇角溢出:少东家……快……走!话音未落,又是一波箭雨袭来。
惊轲撞开酒窖的大门,里面躲着几个村民,惊轲几步来到就叫深处,抬手扒开酒坛,那里正是地窖的入口“快,进去,留下来一个人,我会把村民们都叫来。”
惊轲走出酒窖,身后却传来担忧的声音:“少东家,千万小心。”
惊轲边走边杀,秀金楼的尸体和不羡仙村民的尸体混在一起,粘腻的血液让他的步子越来越重,周遭的烈火也让他喘不过气。
“小子,寒香寻和红线去酒窖了,快去护着他们!”惊轲正在恍惚的时候,刀哥的声音将他拽了回来,数十人正在围攻伊刀,“快去,老子还死不了,爷们就别婆婆妈妈的,滚!”
惊轲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着酒窖走回去,半路上还碰到受了伤的杜桥仙,“少东家,你怎么在这,你不是离开不羡仙了吗?”
“我看到有人来袭,就又回来了。”
“糊涂啊你,唉,你看到袁金刚了吗?”
“袁大哥他……”
“我知道了,来不及了,先去酒窖。”
秀金楼的黑衣人越来越多,惊轲的身体越来越疲累,汗水混着血水早已渗透衣襟,垂下的发丝上还滴落着不知是谁的鲜血,距离酒窖越来越近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惊轲的视野,小丫头披着红色的袍子,扎着两个啾啾,白净的笑脸被浓烟熏得有些黑,“老大!”红线朝着惊轲跑来,可新一波的箭雨再次袭来。
惊轲瞳孔放大,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回去!快回去!”
可是已经晚了,秀金楼的火箭这次当着惊轲的面洞穿了红线小小的身体,红线呆呆地看着自己肚子上的箭,朝着惊轲蓦地笑了。
“不要!不要啊!”惊轲痛苦的嘶吼响彻夜空。
“手里有剑又如何,还不是护不住自己想要护的人。”这一直困扰惊轲的妖媚声音再次响起,惊轲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来人正是千夜,那个惊轲恨不得杀她百遍的魔女,但那魔女此刻却提着寒香寻的尸体。
千夜一把将寒香寻的尸体丢给惊轲,他再也忍不住抱着怀里的两人哭了起来。
“哦!少东家,我忘了,还有一个呢。”千夜娇笑着。
扑通一声,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刀哥被秀金楼的爪牙丢在地上,嘴里还喃喃着:“小……子……跑……”
惊轲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和痛苦,提剑朝着千夜杀去,可愤怒和痛苦早已扰乱他的内心,出剑毫无章法。手中长虹数次被千夜踢掉。
“啧,没意思。”千夜叹息了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靠近惊轲,左手覆上他的脸,将惊轲按在地上,在他耳边说道:“跟他们在地府相见吧。”
惊轲看着千夜将长虹刺进自己的心脏,就在此时,惊轲身上红线送的护身符悄然化作灰烬。
乌沉凝死脉,蝉露叩生窗
惊轲在白术香气里呛出一口黑血,猛然从病榻上坐起,还好还好,是个梦。
病榻榻被七层素纱帐围成茧房,赤铜药笼蒸着紫苏水汽。他望着帐顶悬吊的十二枚妙妙喵铜铃出神,腕间红绳串着的玛瑙正抵在穴,身上扎满银针,皮肤下细如蚕丝的暗蓝线延伸至锁骨。
师兄莫动银针!青瓷碗碎裂声里,白麻衣少年手上的药渣都没来得及擦就冲了过来。楚厌惜鬓边还垂着的白苜蓿,沾着药渣的手指哆嗦着按住惊轲肩井穴:大师姐说你还不能……说话间背后药柜洞开,紫钟与龙葵扑簌簌跌落。惊轲注意到少年腰间悬着的腰牌,正是清溪弟子的身份象征。
隔着三折素屏传来捣药声,惊轲嗅到唐宫羽衣混着甘草的苦涩。乌木窗柩漏进的碎光里,洛霞幕跪坐蒲团研磨药材,紫竹药杵在白玉钵划出涟漪。她垂落的碎发间隐约露出颈后青纹,像是压碎的茯苓渗入皮肉,却棱角分明。
今日是第七日,前辈体内寒毒已驯。
洛霞幕托着乌木诊盘走近时,惊轲闻到沉香灰裹着雪莲的冷香。少女将九枚桃木楔按进冰榻凹槽,玉竹般的指尖拂过玛瑙:清溪十二鬼门针封住毒脉,倒是前辈自己的脏腑……在拿寒毒当酒酿。
她突然掀开惊轲左臂纱布,臂弯处青紫经络竟如活物扭动。楚厌惜吓得摔了艾灸盒:这…这便是莹渊底浸染的……
不确定。洛霞幕取银刀划开惊轲食指,滴落的黑血在半空凝成小团:七日前前辈刚入药庐,体内寒毒本该冻碎心脉。但您丹田有团火……她突然噤声,药杵捣碎冰棱的声音异常清脆。
惊轲扯开衣襟看胸口不规则的烙印,那是从小就以为的胎记:与我同来的那些……
第三天便走光了。楚厌惜踮脚拨动帐顶铜铃,十二道清音如泉水漫过石阶:醉花阴姐姐们的油纸伞都留在后山的亭子;九流门人的绳镖去了镖头挂在后院拿来晒药,都是被大师姐扣下抵药钱的。
惊轲苦笑一声,想起了那个严厉的大师姐。前院飘来问诊声霎时清晰:杜仲三钱!菟丝子用酒浸,这位婆婆的咳疾需加半钱当归……此起彼伏的呼喊里夹杂着捣药铜臼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