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经历了镇北侯府的背叛,深知人心叵测,更隐约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此刻绝非冲动之时。
赵铁鹰点了点头,沉声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我军新聚,良莠不齐,粮草军械亦需时间筹措整顿。况且……”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堡内近日,似乎也混入了一些不该来的‘客人’。”
此言一出,厅内气氛微微一凝。
沈凌适时开口:“末将也认为,当以稳为主。已加派人手,巡查堡内各处要道,并严密监控一些可疑人员的动向。只是……如今各方势力鱼龙混杂,难免有疏漏之处。太后娘娘的安危,乃重中之重。”
会议又持续了约半个时辰,最终决定暂不大规模兴兵,以巩固防御、整训军队、联络周边为主,同时派出更多精锐哨探,打探京城消息与靖安侯下落。
散会后,太后在沈凌亲自护送下,返回暂居的、位于堡内相对僻静安全的一处独立院落。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
太后屏退了左右宫女,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堡墙上巡逻士兵举着的火把,心中思绪万千。兄长的背叛,京城的剧变,前途的未卜,都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压力。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那枚冰冷的、代表太后身份的凤纹玉佩,脑海中再次回忆先帝血诏的每一个字,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就在这时,窗外极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异响。
太后并未在意,北境山野,有夜枭再正常不过。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歇息的刹那——
一道漆黑如墨、没有任何反光的细针,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自房梁之上一处极其隐蔽的缝隙中疾射而出!目标,直指太后后颈要害!
这细针来得毫无征兆,速度快得超乎肉眼捕捉,更是没有带起丝毫风声与杀气!显然,刺客早已潜伏在此多时,耐心等待这唯一的最佳时机!
太后甚至还未察觉到死亡的降临!
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极其微弱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一枚小小的、看似普通的铜钱,不知从何处飞来,精准无比地撞在了那根黑色细针的中段!
细针微微一偏,擦着太后的鬓角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她面前的窗棂之上,针尾兀自轻轻颤动,散发出淡淡的腥甜气息,显然淬有剧毒!
太后这才骇然惊觉,猛地回头!
只见房梁上,一道如同壁虎般的黑影一闪而逝,试图从另一侧的通风口遁走!
“哪里走!”
一声冷叱,沈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自门外掠入,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惊鸿,直刺那黑影后心!他竟一直未曾远离,暗中守护!
那黑影身形极其滑溜,如同没有骨头般,在半空中诡异一扭,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沈凌这必杀一剑,反手撒出一把紫色的烟雾!
“娘娘闭气!”沈凌急喝,屏住呼吸,剑光不停,瞬间刺入烟雾之中!
然而,那黑影借着烟雾掩护,已然如同泥鳅般钻出了通风口,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凌没有追击,立刻挥散烟雾,赶到太后身边,急切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太后脸色苍白,心有余悸,指着窗棂上那根毒针,声音微颤:“哀家……没事。多亏沈将军……”
沈凌看了一眼那根毒针,又看了看地上那枚救命的铜钱,眼神无比凝重:“这刺客……好高明的身手,好诡异的隐匿之术!绝非普通江湖手段!而且……”他捡起那枚铜钱,仔细看了看,沉声道,“这出手相助之人,用的是军中常见的制钱,力道、准头却妙到毫巅,时机更是把握得恰到好处……堡内,果然藏着高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太后看着那枚普通的铜钱,心中更是后怕与疑惑交织。这义安堡,看似是忠义之士的聚集地,实则暗流汹涌,杀机四伏!方才若非这枚突如其来的铜钱,她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谁要杀她?是镇北侯的人?还是朝中其他势力的暗棋?亦或是……那隐藏在“龙影卫”背后的所谓“殿下”?
而那个暗中出手相助的神秘人,又是谁?他为何要救自己?
“加强戒备……另外,暗中查探,找出这枚铜钱的主人。”太后定了定神,对沈凌吩咐道,凤目之中,已是一片冰寒。既然有人不想让她活着等到煜儿归来,那她便更要好好活着,看看这幕后,究竟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北境,通往莽苍山方向的一条偏僻小路上。
一个身形踉跄、衣衫褴褛的身影,正顶着风雪,艰难地跋涉着。正是从丞相府地牢中逃出(或者说被故意放出)的流萤。
她的脸色比冰雪更加苍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洞与挣扎。唯有在偶尔望向北方时,眼底深处才会闪过一丝属于她自己的、微弱的焦急与坚定。
魇影使给她服下的“同心蛊”,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侵蚀着她的意志,窥探着她的思绪,更带来阵阵钻心刺骨的阴寒剧痛。她能感觉到,体内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蠕动,在啃噬她的血肉与灵魂,逼迫她向着魇影使指示的方向——北境莽苍山,去寻找萧煜。
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枚棋子,一枚被魔道操控、用来接近甚至暗算侯爷的毒棋。每一次迈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既要抵抗蛊毒的折磨与操控,又要坚守住内心深处对公主、对侯爷的最后忠诚。
“侯爷……奴婢……不会害您……一定要……告诉您……”她在心中反复默念,依靠着这唯一的信念,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蛊惑魔音。
风雪越来越大,她的体力也快要耗尽。视线开始模糊,脚步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就在这时,前方风雪中,隐约传来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
流萤心中猛地一紧!是侯爷吗?还是……其他的追兵?
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入路旁的灌木丛,然而,体内的蛊毒却在这一刻骤然发作!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猛烈阴寒的力量,如同失控的野马,瞬间冲垮了她勉力维持的意志防线!
“呃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抱着头跪倒在雪地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中的挣扎迅速被一片茫然与诡异的平静所取代。
蛊毒,在她最虚弱的时刻,彻底掌控了她的身体!
马蹄声渐近,一辆青篷马车出现在风雪中,正是萧煜的车驾!韩夜驾着车,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路中央的流萤。
“主上!前面有人昏倒!看衣着……像是个女子!”韩夜勒住马车,警惕地禀报。
车厢内,正闭目调息的萧煜猛地睁开双眼!他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气息?
他掀开车帘,目光落在雪地中那个蜷缩的、狼狈不堪的身影上,当看清那张苍白却依稀可辨的面容时,他浑身剧震!
“流萤?!!”
他立刻跃下马车,快步走到流萤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流萤!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被他扶起的流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眸子,此刻却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空洞、麻木,没有丝毫感情色彩地看着他。
“侯……爷……”流萤的嘴唇翕动,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奴婢……终于……找到……您了……”
萧煜心中一痛,以为她是受尽了折磨才会如此,连忙渡过去一丝温和的星辉之力,想要安抚她:“没事了,流萤,没事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然而,他的星辉之力进入流萤体内,却如同石沉大海,反而像是刺激到了什么。流萤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那空洞的死水之下,一丝猩红的、充满恶念的光芒,如同毒蛇般骤然亮起!
与此同时,她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猛地抬起!袖中,一柄早已藏好的、淬着幽绿剧毒的匕首,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一股决绝而诡异的力量,直刺萧煜毫无防备的心口!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诡异!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更重要的是,萧煜对她,根本没有丝毫防备!
“你……!”萧煜瞳孔骤然收缩,想要闪避已然不及!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匕首尖端传来的、冰寒刺骨的死亡气息!
眼看匕首就要刺入他的心脏——
“嗡!”
萧煜怀中,那两枚镜片碎片再次自主激发!乳白色的光晕瞬间弥漫开来,形成一层薄薄的光膜,挡在了匕首之前!
然而,这仓促形成的守护,似乎不足以完全抵挡这凝聚了流萤全部力气、更蕴含着一丝诡异魔能的致命一击!
匕首艰难地刺穿了乳白光膜,虽然去势大减,刃尖依旧触碰到了萧煜胸前的衣衫!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线的刹那——
流萤那空洞死寂的眼底最深处,属于她自己的意志,仿佛因为这近距离接触到萧煜的气息、因为这生死关头镜灵之力的刺激,猛地挣扎了一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充满痛苦与决绝的嘶鸣:
“侯爷……小心……蛊……”
她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力气,极其微小地、几乎是本能地,偏了一偏!
“噗嗤——!”
匕首最终擦着萧煜的心脏边缘,刺入了他的左肩胛之下!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伤口周围的血液瞬间变得乌黑,那幽绿的剧毒疯狂蔓延!
萧煜闷哼一声,踉跄后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眼神重新被空洞与猩红占据、仿佛失去灵魂的流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肩上那汩汩流出黑血的伤口……
风雪更急,将这一幕染得无比凄厉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