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镇碑矗立在帝都的中心,玄黄光芒如同大地沉稳的呼吸,日夜不息地流淌过满目疮痍的城池。夕阳熔金,为这座非金非石的巨碑镀上一层悲壮的暖色。碑顶,那幅以社稷本源之力凝成的山河图卷缓缓旋转,图中央两道身影清晰如生——萧明钰玄黑龙袍加身,帝威煌煌如亘古山岳;柳诗窈赤发如焰,眉间一点融合了暗金神性与社稷清光的符文流转不息,神姿傲然似涅盘之凰。他们静静地定格在这方寸之间,又仿佛随时会破卷而出,再次守护这片倾注了生命与魂魄的山河。
距离那场撼天动地的归墟封印之战,已过去整整一年。
吴远亮站在修缮中的镇岳门城楼上,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按在冰冷的垛口新砖上。脚下,曾经被污秽巨爪撕裂、又被帝皇之剑犁出恐怖鸿沟的土地,如今顽强地滋生出片片新绿。远处,民夫们喊着号子,将巨大的条石拖上倾斜的脚手架,重建坍塌的宫殿根基。叮当的凿石声、沉重的号子声、商贩渐次恢复的叫卖声,交织成劫后余生的帝都交响。
“将军,西市粮价又涨了三成。”副将的声音带着疲惫,递上一卷竹简,“今春雨水不足,淮南的漕粮……怕是只能到往年六成。戎狄虽溃,但金帐王庭元气未伤,探子回报,草原深处又在集结新的力量,恐怕有萨满余孽暗中煽动。”
吴远亮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远方那座光芒流转的巨碑上。一年了,那道玄黄之光如同定海神针,镇住了因龙脉暴动而支离破碎的大地,抚平了万千生民心头的恐惧。百姓们称之为“帝后碑”,每日都有无数人自发前往碑下焚香叩拜,青烟缭绕不绝。新帝萧宸轩,萧明钰的幼弟,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天子,更是每日早朝后必至碑前肃立良久,风雨无阻[citation:12]。
“知道了。”吴远亮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磨损的刀锋,“粮价之事,着户部协同江南转运使,开官仓平抑,严查囤积居奇!戎狄动向,加派精锐斥候深入漠北,本王要确切的王帐位置和萨满踪迹!”他的指令斩钉截铁,但宽阔的肩膀却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分。陛下与帝师燃尽己身,换来这喘息之机,他吴远亮,这条命就是钉在帝都城墙上的钉子,绝不容山河再倾!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年轻的皇帝萧宸轩独自立于山河永镇碑巨大的基座之下,玄色的常服几乎与渐浓的夜色融为一体。他仰着头,清俊苍白的脸庞被碑顶流泻的玄黄光芒映照得几近透明。十六岁的少年,眉宇间已过早地镌刻下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与忧思。
“皇兄……帝师……”他低语,指尖颤抖着,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温润的碑身。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暖流,带着兄长的沉稳与帝师的清冷,悄然渗入他指尖,带来瞬间的心安,旋即又被更深重的孤寂淹没。这碑是社稷的支柱,也是他心头日夜泣血、无法愈合的伤疤。他背负着这个用至亲性命换来的王朝,每一步都重若千钧[citation:12]。
子夜,万籁俱寂。
碑顶那幅缓缓流转的山河社稷图,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滞!
嗡——!
一声低沉到近乎虚幻、却直刺灵魂深处的悲鸣,毫无征兆地自碑体内部震荡开来!
守护在碑旁神道两侧的龙骧卫精锐,瞬间如遭雷击,脸色煞白,手中长戟“哐当”坠地!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慌攫住了他们,仿佛有什么至为重要的东西正在被强行撕裂、剥离!
碑顶图卷上,柳诗窈那道赤发如焰的身影,边缘处骤然变得……模糊不清!一丝丝极其细微、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暗金色流光,如同被无形之力强行抽出的魂丝,正从她的“身体”内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这些流光蕴含着令人窒息的污秽本源气息,却又奇异地缠绕着一缕缕赤金与玄黄的光点,仿佛在激烈对抗!
“噗!” 几乎是同时,远在深宫静修的萧宸轩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淡金色的帝血染红了面前批阅到一半的奏章!心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灵魂深处有根弦骤然绷断!他捂住胸口,骇然望向太庙方向——山河永镇碑的气息,正在剧烈波动!属于帝师柳诗窈的那份烙印……正在变得微弱、离散!
“来人!摆驾太庙!快——!” 少年天子的嘶吼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撕裂了沉寂的宫闱。
当萧宸轩踉跄着扑到山河永镇碑下时,吴远亮已先一步赶到,这位铁血老将此刻面无人色,仰望着碑顶那光影紊乱、魂丝逸散的图卷,虎目含泪。
“陛下!帝师她……”
“朕知道!” 萧宸轩的声音嘶哑,他强迫自己冷静,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龙气,小心翼翼地探向碑身逸散出的那缕暗金光丝。
就在龙气触及光丝的刹那!
轰——!
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无尽怨毒与毁灭意志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入萧宸轩的脑海!
烈焰焚天!无数古老的图腾石柱在污秽的黑炎中崩塌,身着奇异巫袍的男女老幼在哀嚎中化为枯骨,怨气冲霄!一个冰冷恶毒、仿佛集合了所有亡魂诅咒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以吾族万灵湮灭为祭……窃神之力者……永堕轮回……魂散九天……至亲血脉……代代相殉……此恨……永世不消!”
画面陡然切换:归墟深渊最底层,粘稠如血的污秽本源之海中,一只巨大无比的、完全由痛苦哀嚎魂影构成的暗金竖眼,缓缓睁开一道缝隙!冰冷、贪婪、带着万古寂灭气息的目光,穿透了时空与山河社稷图的封印,死死锁定了图卷中柳诗窈的身影!一个沙哑如同亿万亡魂低语的声音响起:“容器……终将……归来……”
“呃啊——!” 萧宸轩抱着头颅痛苦地跪倒在地,淡金色的血液从七窍中缓缓渗出。那诅咒的怨毒与污神的窥视,几乎将他的神魂撕裂!
“陛下!” 吴远亮和近侍惊恐万分。
“无……妨!” 萧宸轩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灵魂的悸动,眼中燃烧起骇人的光芒。他明白了!帝师柳诗窈体内源自巫皇血脉的力量,其根源竟是被污秽神明窃取并扭曲的巫族圣力!巫族因圣力被窃而惨遭灭顶,临死前倾全族之力种下的滔天诅咒,其目标直指所有“窃神之力者”及其血脉!柳诗窈,作为这份力量的继承者,她的魂魄,天然就是这诅咒的标靶!皇兄以山河社稷图之力强行融合并封印了污秽,却也意外地将帝师的魂魄与这份被诅咒的力量更深地捆绑在了一起,成为了稳定封印的核心枢纽。
如今,一年过去,封印虽固,但帝师魂魄深处那份源自血脉、被诅咒标记的“巫族之力”,与皇兄注入的“山河社稷之力”以及她自身被污神侵蚀又经社稷洗练的“神性之力”,三者之间微妙的平衡……正在被归墟深处的污神本体和那跨越时空的古老诅咒,内外交攻,强行打破!这便是双生魂分离危机的真相——非是简单的魂魄离散,而是构成她存在的本源力量在诅咒与污秽的牵引下,即将彻底崩解湮灭!
“诅咒……归墟……”萧宸轩擦去嘴角的金血,眼神锐利如刀,“帝师的魂魄正在被这两股力量撕扯!必须找到稳固之法,否则……”否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而那封印,也将随之崩溃!
七日之后。夜雨如倾。
大梁皇宫最深处,守卫森严、由历代帝王龙魂之力加持的禁阁,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卷、檀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萧宸轩独自跪坐在冰冷的玄玉石地面上,面前摊开着一卷非帛非革、触手温润却沉重如山的古老卷轴——正是那卷曾由萧明钰贴身携带、最终引动龙脉封印归墟的山河社稷图残卷!此刻,这卷轴上的玄黄光泽黯淡至极,仿佛蒙尘的明珠。
在他周围,散落着无数翻开的、甚至被暴力撕扯过的古老典籍、龟甲、玉简。有记载着上古巫族祭祀与灭族之秘的《九幽巫典》残片;有秘传着禁忌续魂之术、字字如鬼画符的《灵枢·锁魄篇》;还有一卷以暗金色血液书写在不知名兽皮上、散发着浓浓不祥气息的《归墟祭言》……这些都是皇室耗费巨大代价,甚至动用了潜藏数百年的暗卫力量,从天下各处绝地、秘境乃至戎狄萨满圣地中强行搜罗或夺来的秘典。
汗水浸透了萧宸轩的鬓角,顺着他苍白的下颌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他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却亮得骇人,疯狂地在一行行艰涩、扭曲、甚至蕴含精神冲击的古文字间搜寻。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帝师魂魄逸散的速度,正在加快!碑顶图卷中她的身影,每日都在变得更加模糊!
“不……这些都没用!‘移星换斗’需圣人之魂为引……‘九转还魂’要耗尽九州龙脉,代价是百年大旱赤地千里……‘归墟血契’……呵,竟是主动献祭魂魄换取力量?”萧宸轩猛地将一块记载着邪恶血祭之法的漆黑骨片狠狠扫开,骨片撞在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难道真的……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