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萧景珏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倒在柳诗窈身旁。他侧过头,灰红异瞳涣散地看着姐姐冰冷依旧的脸庞,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剧毒、失血的冰冷中,缓缓沉向黑暗。
姐姐…活下去…
弟妹…父王…
最后一个念头如同熄灭的星火,彻底消散。
睿王府·惊雷夜
厚重的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帝都上空,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吞噬。没有风,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一股暴雨将至前令人窒息的闷热与压抑。往日里灯火通明、守卫森严的睿王府,今夜却被一种异样的死寂笼罩。悬挂在檐角的风灯在沉闷的空气中无力地摇晃,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不安的鬼魅。
王府深处,那方守卫最为严密的“玉麟院”,此刻却门户洞开!精铁打造的厚重院门,如同被巨兽的利爪撕裂,扭曲变形,向内凹陷出恐怖的爪痕,边缘残留着焦黑的灼烧痕迹和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与铁锈混合的恶臭!
院门内外,一片狼藉。
碎裂的琉璃瓦和折断的兵器散落一地,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数名身着王府精锐侍卫服饰的汉子,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在血泊之中。有的被巨大的力量拦腰斩断,内脏流出;有的头颅不翼而飞,脖颈断口处一片焦糊;有的全身覆盖着一层诡异的灰绿色冰晶,保持着临死前惊恐挥刀的姿态,如同冰封的雕塑。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焦糊味和一种奇异的甜腥,在死寂的空气中弥漫、发酵,令人闻之欲呕。
院中那株百年玉兰树,被拦腰撞断,巨大的树冠砸塌了半边厢房的屋顶。精心布置的假山奇石碎裂满地,小池塘的水被染成了暗红色,漂浮着破碎的布片和浮尸。
一片死寂的杀戮场!
唯有院落中央,一个身着锦袍、白发散乱的老者,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着。正是睿王府大管家,福伯。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断剑,剑身染血,虎口崩裂。他那张布满皱纹、向来沉稳如古井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惊骇、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院中地面上,一滩面积最大、最为粘稠的暗红色血泊。血泊边缘,散落着几片熟悉的、属于睿亲王萧宸轩常服的华贵布料碎片,上面用金线绣着的四爪蟠龙纹饰,已被污血浸透,黯淡无光。一块象征着亲王身份的、断裂成两半的羊脂玉佩,静静地躺在血泊边缘,沾满了血污。
“王…王爷…” 福伯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不堪、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他踉跄着向前一步,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那滩血泊,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浑浊的老泪,无声地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眶中滚落,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完了…王爷他…尸骨无存?!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从倒塌的假山碎石堆后面传来。
福伯如同被雷击中,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
“小主子!”
他嘶哑地低吼一声,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踉跄着冲向那堆碎石。他顾不得碎石棱角划破手掌,疯狂地用手扒拉着。
很快,碎石被扒开一个缺口。只见假山底部一个狭小的凹陷空间内,两个小小的身影紧紧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正是睿王府的龙凤胎——萧景瑜和萧景瑶!
男孩萧景瑜约莫五六岁,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沾满了泥灰和泪痕,紧紧抿着嘴唇,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小拳头死死攥着,指节发白。女孩萧景瑶年纪更小些,扎着的两个小揪揪早已散乱,小脸煞白,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正死死咬着下唇,发出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呜咽,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两个孩子身上裹着一件明显不属于他们的、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宽大外袍。外袍的样式,赫然是王府二等侍卫的制式!
“瑜儿!瑶儿!” 福伯看到两个孩子还活着,老泪纵横,声音哽咽。他慌忙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吓坏了的孩子从狭小的空间里抱了出来。
“福爷爷…呜呜…父王…父王他…” 萧景瑶被抱出来,再也抑制不住,扑进福伯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小小的身体抖得厉害。
萧景瑜虽然没哭出声,但大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死死抓着福伯的衣襟,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恐惧与倔强。
“不怕…不怕…福爷爷在…” 福伯紧紧抱着两个孩子,感受着他们小小的身体传递来的冰冷和颤抖,心如刀绞。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孩子身上那件带血的侍卫外袍,又看向院中那惨烈的战场和象征着王爷殒命的血泊,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暗桩!王府内部,有级别极高的内鬼!而且不止一个!否则,绝不可能如此精准地避开重重警戒,悄无声息地突袭玉麟院,更不可能在王爷亲自出手的情况下,造成如此惨烈的后果!甚至…连王爷都…
“噗!”
福伯急怒攻心,加上之前激战受伤,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强撑着,用袖子胡乱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寒冰,锐利而决绝!
“来人!!” 他猛地抬头,嘶哑的声音如同受伤的老狼,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悲怆,瞬间撕裂了王府死寂的夜空!
“封锁全府!所有通道!许进不许出!查!给老夫彻查!所有今晚当值、靠近过玉麟院的人,无论身份高低,全部拿下!严加审讯!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他布满血丝的老眼扫过院中那些死状凄惨的侍卫尸体,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捞出:
“还有…查清这件袍子是谁的!活要见人,死…也要给老夫把尸体刨出来!!” 他指着龙凤胎身上那件带血的侍卫外袍,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滔天的杀意。
“是!” 院外残存的、闻声赶来的侍卫头目浑身一颤,看着院中如同修罗场的景象和福伯那择人而噬的眼神,不敢有丝毫迟疑,嘶声领命,带着浓烈的血腥煞气转身冲出院门,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瞬间打破了王府的死寂,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引燃了更大的混乱与恐慌。
福伯紧紧抱着怀里依旧啜泣发抖的龙凤胎,枯瘦的手轻轻拍着他们的后背,浑浊的目光却越过洞开的院门,死死盯着王府东南角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属于王府侧妃周氏的“栖霞苑”方向。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刻骨的杀机!
葬龙渊·血饲
冰冷的金属地面,贪婪地汲取着萧景珏身体里最后的热量。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沉沦的意识边缘。左肩被獠牙撕裂的伤口,麻木中传来钻心的刺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区域,淡金色的血液依旧在缓慢地渗出,在身下汇聚成一小片粘稠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湖泊”。剧毒带来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变得无比艰难。星核破碎的反噬如同无数把钝刀,在体内缓慢地切割、研磨。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令人窒息的金属腐朽气息,包裹着他。
姐姐…那滴生机…有用吗…
这个念头是沉沦深渊中唯一的锚点。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灰红异瞳涣散地看向身旁。柳诗窈依旧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平面上,如同沉睡的冰雕。眉心灵台处那焦黑的浅坑边缘,几缕金红火星依旧微弱地跳跃着,如同风中残烛,似乎比涂抹那乳白膏状物之前…明亮了一丝?但她的脸色依旧死寂灰白,气息微弱得难以察觉。
有用…一定有用的…不能放弃…
萧景珏残存的意志在剧痛与寒冷的深渊中挣扎。他尝试调动体内那早已枯竭的混沌之力,试图去感知、去引导,哪怕只有一丝,去帮助姐姐炼化那点生机。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丹田处那令人绝望的空洞和星核碎片肆虐带来的更剧烈的痛楚。
不行…星核碎了…力量…无法凝聚…
绝望的冰寒再次涌上心头。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他涣散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下那片淡金色的血泊上。
血…自己的血…
混沌道胎之血!虽然星核破碎,本源枯竭,但这血液中,依旧蕴含着最微弱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混沌生机!
一个近乎疯狂、带着自毁意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鬼火,猛地在他脑海中点燃!
他颤抖着,用那条还能勉强活动的右臂,艰难地支撑起半边身体。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肩的撕裂伤,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他咬紧牙关,牙龈再次渗出鲜血。
他伸出右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探向自己左肩那道狰狞的、仍在缓慢渗血的伤口。指尖触碰到翻卷的皮肉和温热的血液,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爆发出不顾一切的疯狂!五指猛地用力,狠狠抠进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
“呃——!”
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用尽残存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住身体的挣扎,手指在那撕裂的伤口中搅动、抠挖!
更多的淡金色血液,如同被挤压的浆果,混合着破碎的组织,汩汩涌出!
他沾满自己血液的右手,颤抖着、无比艰难地抬起,悬停在柳诗窈干裂的嘴唇上方。
一滴。两滴。三滴……
粘稠的、散发着微弱混沌光晕的淡金色血液,如同最珍贵的琼浆,带着萧景珏生命的余烬,缓缓滴落在柳诗窈苍白冰冷的唇瓣上。
血液顺着唇缝,极其缓慢地渗入。
做完这一切,萧景珏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支撑的手臂一软,身体重重地砸回冰冷的金属地面。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失血、剧毒的三重绞杀下,缓缓熄灭。
姐姐…活下去…
以我之血…饲你之魂…
最后的念头消散于无边黑暗。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身旁,柳诗窈那被滴入淡金血液的唇瓣,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眉心灵台处,那几缕微弱的金红火星,在沾染了淡金血液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猛地……跳跃了一下!一丝微弱到极致、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如同寒冬冻土下萌发的第一点新芽,极其缓慢地,开始在她冰冷枯竭的经脉中……艰难地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