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老宅深处,佛堂。
时间仿佛凝固。幽绿色的长明灯火在极度凝重的死寂中微微摇曳,将黑色邪佛模糊而狰狞的面容映照得更加阴森诡谲。浓烈的檀香味混合着陈年尘埃的气息,此刻却无法掩盖那股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冰冷刺骨的杀机。
吴老夫人被两名气息沉凝如渊、眼神空洞毫无情感波动的“影牙”精锐一左一右牢牢“搀扶”着,强行按坐在那张宽大冰冷的紫檀木圈椅中。她枯槁如树皮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浑浊发黄的眼珠死死瞪着站在她面前、负手而立的琅夏,眼神中充满了淬毒般的怨毒、一丝极力掩饰却无法抹去的慌乱,以及一种近乎癫狂的嘲弄。
“小畜生…你想干什么?学你那猪狗不如的爹,来逼问老身?” 她的声音沙哑刺耳,如同生锈的锯子在朽木上摩擦,“密室?解药?做梦!老身就是死,也要拉着吴念安那个孽种陪葬!让你们吴家…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哈哈哈…”
癫狂而怨毒的笑声在空旷的佛堂内尖锐地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毁灭欲。
琅夏静静地站在吴老夫人面前,月白色的长衫在幽绿灯火下晕染着一层冰冷的微光,纤尘不染。他俊朗温润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万年寒潭古井,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笑意。他仿佛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一件有趣的、即将被彻底碾碎的瓷器。
“姑祖母,您误会了。” 琅夏的声音清越平和,如同山涧流淌的清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吴老夫人那刺耳的狂笑,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珠子落在玉盘上,“侄孙并非来逼问,而是来…帮您回忆。回忆一些…您以为早已被大火埋葬的旧事。”
他缓缓踱步,姿态从容优雅,走到那张沉重的紫檀木案几旁。案几上,那张描绘着“江氏密室”复杂结构的泛黄羊皮图纸,和那个通体乌黑、瓶口蜜蜡封泥带着细微裂痕的小瓷瓶,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幽绿的灯火跳跃着,将图纸上那个被朱砂重重圈出的“枢机重地”标记,映照得如同地狱入口。
琅夏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姿态,轻轻地拂过羊皮图纸粗糙的边缘,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发丝。他的目光落在图纸上,却仿佛穿透了泛黄的纸张和岁月的尘埃,看到了那尘封二十年、被鲜血浸透的过往。
“江氏密室…‘枢机重地’…” 琅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悠远飘渺的追忆感,又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故事,“姑祖母,您还记得…当年江枫少爷,最喜欢在密室的哪个角落,点着那盏您亲手做的桐油灯,彻夜不眠地研究那些江家祖传的、精妙绝伦的机关图谱吗?他说,那里最安静,石壁的纹路像水波,能让他心静…”
吴老夫人狂笑的声音如同被无形的利刃骤然切断!她枯槁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珠剧烈地收缩,如同被毒针狠狠刺中!江枫…她那早夭的儿子!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永远溃烂流脓、从未愈合的伤疤!
“住口!不许提枫儿!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你这小畜生!!” 她猛地爆发出凄厉如夜枭的尖叫,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疯狂挣扎,却被两名如同铁钳般的“影牙”死死按在冰冷的椅子里,纹丝不动。
琅夏恍若未闻,指尖缓缓滑过图纸上一条标注着“引龙道”的狭窄通道,继续用那平和却冰冷彻骨的声音,如同诵读着亡者的悼词:“还有…您最珍视的那枚‘江’字玉扣,据说是江家先祖得自龙脉深处的一块千年暖玉雕琢而成,贴身佩戴可滋养神魂、温养心脉…当年那场大火之后,您以为它随枫少爷一起…化为了灰烬…日夜以泪洗面…却不知…”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刺向吴老夫人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嘴角那冰冷的弧度加深,带着一丝残忍的怜悯:“…它其实一直被枫少爷,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密室‘枢机重地’某个他认为最安全、最隐秘的暗格里。他说,那是他准备…在迎娶心爱姑娘的大婚之日,亲手为她戴上,作为江家世代相传的…定情信物?” 最后一个问句,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吴老夫人的心口。
“不…不可能!你…你胡说!你怎么会知道?!你不可能知道!!” 吴老夫人如同被一道九天神雷劈中,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颠覆认知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江枫藏玉扣的事情,藏玉扣的原因…是只有她们母子才知道的、最私密的秘密!这个琅夏…他怎么可能知道?!难道枫儿…枫儿的魂魄…不!这绝不可能!
“我怎么知道?” 琅夏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佛堂里显得格外阴冷刺耳。他缓缓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枚温润祥和、流转着淡淡暖意的羊脂白玉扣!边缘那个小小的、古朴的篆体“江”字,在幽绿灯火的映照下,清晰得如同滴血!他将玉扣轻轻放在泛黄的羊皮图纸上,正好严丝合缝地压在“枢机重地”那个被朱砂圈出的不祥标记之上。温润的玉光、陈旧的图纸、乌黑的毒瓶,形成一幅诡异到极点的画面。
看着那枚熟悉到灵魂深处的玉扣,看着上面那个小小的“江”字,吴老夫人那由仇恨和怨毒构筑的精神防线如同被万吨巨轮撞击的朽堤,轰然崩塌!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泪水混合着眼角的污垢汹涌而出,发出如同被剜去心肺的母兽般的凄厉哀嚎:“枫儿…我的枫儿啊…我的儿啊…” 癫狂的怨毒被汹涌而出的巨大悲痛瞬间淹没、冲垮。
“解药…或者密室真正的位置。” 琅夏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极北荒原刮来的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一切的审判意味,“说出来。否则,我不介意…让这枚承载着枫少爷最后心意与期待的玉扣,和您一起…永远消失在这污浊的世间。让江枫少爷最后的心愿,彻底化为乌有,连一丝念想…都不留给你。”
他拿起那个乌黑的瓷瓶,指尖在瓶口那细微的裂痕上轻轻摩挲。那冰冷的触感和他眼中漠然的杀意,是赤裸裸的威胁。
“不!不要碰它!那是枫儿的!是我的枫儿的命啊!!” 吴老夫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巨大的悲痛和对儿子唯一遗物的疯狂执念彻底压垮了她的理智。她死死盯着那枚玉扣,浑浊的泪水汹涌,仿佛那是儿子留在世上最后的灵魂碎片,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在…在‘枢机重地’…血池…碎地、毫无意识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混乱,“玉扣…是钥匙…血…江家的血…嫡系的血…才能…开启…血池…孕龙胎…里面…有…有解…”
她的话音未落!
砰——!!!
佛堂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莲纹的紫檀木门,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罡气狠狠撞得粉碎!木屑如同暴雨般向屋内激射!
吴振雄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暴怒的远古魔神,赫然出现在破碎的门口!他赤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熔岩,瞬间扫过佛堂内的一切——被两名黑衣人死死按在椅子上、泪流满面、神情绝望崩溃的母亲!案几上那泛黄的图纸、那枚刺眼的羊脂白玉扣、那个乌黑的小瓷瓶!以及站在母亲面前、手中正拿着那个致命毒瓶、嘴角噙着冰冷笑意的琅夏!
尤其是琅夏手中那个乌黑的瓷瓶和母亲那失魂落魄、明显是被胁迫、精神崩溃的状态,瞬间点燃了吴振雄心中积压的滔天怒火和最后一丝理智!所有的猜疑、所有的愤怒、所有对母亲安危的担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琅夏——!你这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畜生——!!!” 一声蕴含着足以掀翻屋顶的滔天怒火和彻骨寒意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般在佛堂炸响!狂暴无匹的罡气瞬间凝聚,一只巨大的、凝如实质、足以开山裂石的深青色真气手掌,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朝着琅夏和他手中的毒瓶,毫不留情地狠狠拍去!这一次,他再无任何犹豫!他要将眼前这条包藏祸心、毒害至亲的毒蛇,连同这满屋的罪恶,一起拍成齑粉!
山谷深坑底部。
绝对的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坑底的一切。唯有琉璃化地面持续散发的余热,和空气中残留的、万物彻底归墟后的虚无感,证明着方才那足以改天换地的湮灭。冰冷的雨水淅淅沥沥,越来越密,滴落在滚烫的琉璃地面上,发出连绵不绝的“嗤嗤”声响,蒸腾起一片迷蒙的白雾。
萧景珏残破的身体静静躺在坑底中心。焦黑皲裂的皮肤如同龟裂的旱地,裸露着洞边缘,焦黑的肌肉组织在雨水的冲刷下微微抽搐着,丝丝缕缕暗金色的枯爪死意和暗紫色的雷霆电弧如同濒死却依旧凶戾的毒虫,依旧在空洞深处微弱地闪烁、冲突,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毁灭性的麻痹感,即使在最深沉的昏迷中,这具饱受摧残的躯体仍会无意识地剧烈痉挛。
丹田位置,那点象征着新生的混沌湮灭核心的灰红光芒,黯淡到了极致,每一次搏动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方才强行引爆体内毁灭能量、抵挡枯爪魔爪、又在血月同辉下爆发最后反击,几乎耗尽了他残躯内所有的生机与玄力。玄穹血冕印记沉寂如死物,龙脉本源枯竭混乱,如同干涸的河床。唯有那缕源自混沌灰芒的本源意志,如同沉入万米深海的倔强火种,在无边剧痛与枯爪死意侵蚀的冰冷黑暗中,艰难地维系着最后一丝不灭的灵光。
然而,就在这看似绝对的死局之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如同绝壁岩缝中钻出的嫩芽般的奇异变化,正悄然发生!
那被强行引爆、却又在最后关头被濒死的混沌意志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强行约束回丹田的毁灭能量——枯爪死意与雷霆劫力狂暴冲突后的混合物——并未完全消散。它们如同被强行塞回囚笼的凶兽,虽然依旧狂暴危险,充满了毁灭的戾气,却不再无休止地冲突、撕裂他的躯体,而是被那黯淡濒死的混沌湮灭核心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如同钝刀割肉的方式,一丝丝地…吞噬、转化!
这过程,带来的痛苦远胜于千刀万剐!如同将烧红的烙铁和冰冷的毒液同时注入濒死的躯体,再加以亿万钢针穿刺!每一次吞噬转化,都伴随着丹田如同被巨锤反复夯砸、灵魂如同被无数利齿撕咬啃噬的剧痛!萧景珏昏迷中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痛苦呜咽。焦黑的皮肤下,如同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疯狂蠕动、冲突、试图破体而出!暗金与暗紫的毁灭光芒在他体表忽明忽暗,时而将他映照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时而又被那黯淡的灰红强行压制下去,皮肤下透出诡异的凸起和凹陷。
但在这足以让任何生灵瞬间崩溃的毁灭性痛苦之下,那点黯淡的混沌湮灭核心,却在极其极其缓慢地…发生着本质的蜕变!
核心的颜色,不再是纯粹的灰红,而是融入了丝丝缕缕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金与暗紫的毁灭纹路!那点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微弱金光,虽然依旧黯淡,却变得更加凝练、深邃,散发出一种更加包容、更加恐怖、仿佛能吞噬诸天万界的湮灭气息!仿佛一个初生的、饥渴的混沌宇宙雏形,正在强行吞噬、消化着闯入其内的毁灭风暴,将其野蛮地转化为自身成长的养料!
残躯为鼎炉,毁灭为薪柴,于灰烬与痛苦的地狱深渊之中,强行孕育混沌道胎!
与此同时。
滴答。
又一滴冰冷的雨水,穿过血色日轮边缘那道细微却象征着毁灭的黑色裂痕,精准地滴落在萧景珏焦黑干裂的嘴唇上。
仿佛是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第一滴甘霖。
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翕动了一下。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清凉气息,顺着唇缝,流入他那如同被地狱烈火灼烧过的喉咙,浸润了干涸枯竭、如同沙漠般的经脉。
这微不足道的一丝水汽,如同投入滚油熔炉的星火!
丹田深处,那正在艰难吞噬转化毁灭能量、濒临极限、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的混沌湮灭核心,如同受到了最纯净的先天生机滋养,猛地、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带着混沌初开、包容万物特性的生机,如同在冰冷的宇宙尘埃中诞生的第一缕星云,极其艰难地从核心最深处滋生出来!
这股生机虽然微弱如丝,却带着混沌生灭的至高特性!它迅速流遍萧景珏残破不堪、如同破碎瓷器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如同久旱焦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春雨!那些被焚毁、被撕裂、被死意侵蚀、如同枯枝败叶的经脉、血肉、骨骼…在这股混沌生机的滋养下,竟极其极其缓慢地开始…修复!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如同蜗牛在灼热的沙地上爬行,但确确实实,在毁灭的灰烬和剧痛的深渊中,萌发出了新生的、带着混沌色泽的嫩芽!
焦黑皲裂的皮肤下,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光泽,混合着新生的、带着混沌气息的淡红色血气,开始艰难地流转,如同干涸河床下重新出现的涓涓细流。左肩那恐怖的焦黑空洞边缘,翻卷的皮肉极其艰难地蠕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的、粉嫩的新生肉芽,如同在焦土中探头的嫩苗,顽强地探出了头,贪婪地汲取着那缕混沌生机和雨水的清凉。
痛苦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神经。但在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深渊中,一丝微弱的、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暖意,如同混沌初开时划破永恒黑暗的第一缕晨曦,艰难而倔强地…穿透了厚重的死亡阴霾,透了出来。
深坑边缘的阴影里。
那神秘的灰衣人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他依旧穿着朴素的灰色布衣,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仿佛与这片被死域侵蚀的阴影融为一体。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亘古存在的岩石,深邃的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幕,落在深坑底部那具正在毁灭与新生的极致痛苦中挣扎、孕育的残躯上。
他的目光,尤其锐利地落在萧景珏丹田位置那点明灭不定、却顽强搏动、正发生着微妙而惊人蜕变的灰红光芒上。兜帽的阴影下,那冷硬的嘴角,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掠过一丝微澜。
“混沌道胎…焚世火种…血月同辉…” 一声微不可闻的低语,如同叹息,又如同揭示天机的预言,悄然消散在冰冷的雨丝中,“劫起…缘生…这片污浊的死域…或许…真能孕育出…焚尽腐朽的…新天?” 那“新天”二字,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枚由纯粹的焚天烈焰与混沌湮灭气息凝结而成的、米粒大小、却蕴含着令人心悸波动的暗红色结晶,正静静地悬浮着。结晶内部,仿佛有微缩的血色日轮与混沌漩涡在缓缓转动、交融。这是他方才在湮灭深坑边缘,悄然拾取到的、柳诗窈跨界降临的焚天烈焰与萧景珏最后湮灭爆发时残留力量相互湮灭、又奇妙融合的产物,是毁灭与新生的奇异结晶。
灰衣人深邃如星空的眼眸凝视着掌心这枚小小的结晶,又看了看深坑中那正在无边痛苦与毁灭灰烬中倔强孕育新生的少年。他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流转,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光芒,仿佛在权衡,在推演,在期待着什么。最终,他反手将结晶收起,那枚蕴含着焚天与混沌之力的结晶无声无息地隐入他灰色的袖袍深处。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冰冷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落下,敲打着深坑底部那具在毁灭灰烬与剧痛深渊中,倔强萌发新生嫩芽的残躯,也敲打着那点于绝境中艰难搏动、孕育着未知未来的灰红光芒。
青阳谷洞窟深处。
绝对的寂静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过神罚与杀戮的空间。入口处那片光滑如镜、散发着袅袅余烟的琉璃地面,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轻描淡写却又毁天灭地的一幕。灼热的气息已随着柳诗窈力量的收敛而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柳诗窈盘膝静坐于地,火焰纱衣与眉心神纹的光辉尽数内敛,仿佛一尊失去了所有色彩的完美玉雕。她脸色苍白如雪,不见一丝血色,连呼吸都微弱到了极致,几不可闻。强行跨界出手,紧接着爆发焚世之威抹杀追兵,对她初生的焚天本源造成了难以想象的重创。那口喷出的、燃烧着火星的心头血,带走了她最后强行凝聚的力量。此刻的她,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灯油的琉璃盏,只余下一点微弱的灵光在无尽黑暗的深渊边缘摇曳,陷入了最深沉的龟息调息之中,全力修补那几乎破碎的本源。
顾长卿背靠着依旧温热的岩壁,看着柳诗窈沉寂的身影,又望向洞外那片死寂的琉璃地面,心中的震撼与忧虑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激烈冲撞。焚天之威,超乎想象,近乎神迹。然而,太子殿下萧景珏…他望向山谷的方向,那深坑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让他心头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他强撑着想要站起,去洞口警戒,但内腑撕裂般的剧痛和几近枯竭的真气让他身形一晃,只能无力地滑坐在地,靠着岩壁大口喘息。仅存的几名龙骧卫老兵和谷民,早已在极度的恐惧和疲惫中瘫倒在地,眼神空洞,仿佛魂魄都被那焚世一击抽走。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盘坐于地的柳诗窈,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极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也极其轻微地颤动起来。眉心深处,那枚沉寂的烈焰神纹,极其艰难地亮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金红光泽,如同寒夜将尽时天边透出的第一缕微光。
她的意识,正从那片修复本源的绝对黑暗深渊中,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浮起。无边无际的虚弱感和本源撕裂的剧痛依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但一股更加强烈的、源自血脉灵魂的悸动,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意识核心!
珏儿!
是珏儿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如同狂风中的残烛!但在这极致的微弱之下,却又顽强地透出一股…新生的、混沌的、如同在毁灭灰烬中挣扎萌发的嫩芽般的奇异生机!这股生机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坚韧,带着一种吞噬万物的霸道与包容万物的柔和,矛盾而统一。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一股冰冷、污秽、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毁灭欲望的意志,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那缕新生的生机之上,疯狂地侵蚀、污染、试图将其同化吞噬!那是枯爪死域本源的残余意志!如同附髓之疽!
“呃…”
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无尽痛楚的闷哼从柳诗窈唇间溢出。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剧烈地颤动。通过血脉灵魂的链接,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弟弟正在承受的、非人的痛苦——身体被撕裂、灵魂被啃噬、新生道胎被污秽死意侵蚀的剧痛!那痛苦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感知!
不能…不能再等!
珏儿正在生死边缘挣扎!那新生的混沌道胎,既是希望,也可能被枯爪死意彻底污染,化为更加恐怖的灾厄之源!必须…必须清除那些污秽的死意残余!
一股焚尽诸天的决绝意志,如同沉寂火山下的熔岩,在柳诗窈虚弱到极点的本源深处轰然爆发!她不顾本源重创带来的撕裂剧痛,强行凝聚起一丝残存的焚天之力!
嗡!
她盘坐的身体周围,空气骤然变得灼热!一点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金红火星,在她眉心那枚黯淡的神纹中心艰难地亮起!火星虽小,却散发出足以焚灭万物的恐怖高温!
山谷深坑底部。
冰冷的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琉璃化的地面,也冲刷着萧景珏焦黑残破的躯体。左肩空洞深处,那丝丝缕缕暗金色的枯爪死意如同嗅到了血腥的毒蛇,感应到那新生的、充满诱惑的混沌生机,变得更加活跃、贪婪!它们疯狂地蠕动着,试图突破那黯淡灰红光芒的束缚,顺着新生肉芽的脉络,更深地侵入丹田,污染那正在艰难孕育的道胎核心!
剧痛!足以让灵魂崩解的剧痛再次如同海啸般席卷萧景珏的感知!他残破的身体在雨水中剧烈地抽搐、痉挛,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焦黑的皮肤下,暗金的光芒如同邪恶的纹身,再次变得明亮,疯狂地侵蚀着那淡金色的新生脉络!
丹田深处,那点正在艰难蜕变、融合了暗金暗紫毁灭纹路的灰红光芒,搏动变得紊乱而急促,仿佛被污秽的藤蔓死死缠绕,新生的混沌生机流转变得滞涩不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深坑底部,被雨水冲刷的琉璃地面上方,空间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
一点微弱得如同萤火、却纯粹到极致的金红色火星,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
这火星极小,却仿佛蕴含着太阳核心的温度!它出现的瞬间,坑底冰冷的雨雾被瞬间蒸腾,灼热的气浪无声地扩散开来!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无比地、瞬间没入了萧景珏左肩那恐怖的焦黑空洞之中!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污秽的冰面上!那疯狂侵蚀新生血肉的暗金色枯爪死意,在接触到这金红火星的刹那,发出了凄厉的、只有灵魂才能感知到的无声尖啸!污秽的死意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点燃、净化、蒸发!火星所过之处,左肩空洞内纠缠肆虐的死意如同冰雪消融,被强行驱散、焚灭!
剧痛!更加狂暴的剧痛传来!但这一次,是净化之痛!如同剜去腐肉!
萧景珏残破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左肩空洞处,暗金的光芒被纯粹的金红烈焰取代,疯狂地燃烧、净化着残留的死意污秽!
与此同时,那点微弱的火星在焚灭死意后,并未熄灭,而是化作一丝精纯无比、带着守护意志的焚天之力,顺着新生肉芽的脉络,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流向了丹田深处那点被污秽死意缠绕的灰红光芒!
嗡——!
混沌湮灭核心仿佛受到了最纯净的同源力量的刺激,那点微弱的金光猛地一亮!一股新生的、带着混沌吞噬特性的力量本能地涌出,并非对抗,而是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包裹、吞噬、融合着那一丝精纯的焚天之力!
灰红光芒内部,那丝丝缕缕的暗金死意纹路,在金红烈焰的灼烧与混沌核心的吞噬双重作用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杂质,开始被强行炼化、驱逐!核心的光芒虽然依旧微弱,搏动却瞬间变得强劲了一丝,散发出的湮灭气息更加纯粹,新生的混沌生机流转也陡然加快!
深坑边缘的阴影深处。
那神秘的灰衣人不知何时再次出现。他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雨幕,死死锁定在深坑底部萧景珏左肩空洞处那燃烧的金红火星,以及丹田位置灰红光芒的剧烈变化上。
“焚天…混沌…共鸣?”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他清晰地感知到,当那一丝焚天之力融入混沌核心时,两者并非简单的叠加,而是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深层次的共鸣!如同水乳交融,焚天之力的净化特性与混沌之力的吞噬特性完美结合,爆发出远超两者简单相加的威能,瞬间压制并开始炼化枯爪死意的残余!
他隐藏在袖袍中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枚刚刚收起的、蕴含着焚天与混沌之力的暗红结晶。结晶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仿佛也在呼应着深坑底部那奇异的共鸣。
灰衣人深邃的眼眸中,那复杂的光芒再次剧烈闪烁起来。他看着深坑中那具在剧痛与净化中挣扎、道胎核心却在共鸣中加速蜕变新生的残躯,又低头看了看掌心发烫的结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或许…此物…当在此时…”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决断。身影在阴影中微微前倾,似乎想要迈出那一步,将结晶投向深坑。
然而,就在他即将有所动作的刹那——
一股冰冷、暴虐、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毁灭欲望的意志,如同沉寂的火山再次苏醒,轰然从深坑底部那琉璃化的地面深处爆发出来!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污秽!
“归墟道种…焚天之息…融合?!亵渎!亵渎——!!” 枯爪本体意志那沙哑重叠、如同亿万冤魂咆哮的声音,直接在深坑的空间中震荡!它感受到了那丝焚天之力与混沌核心的共鸣!这共鸣,让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更加疯狂的贪婪!
轰隆隆——!!!
深坑底部,那坚硬的琉璃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寸寸龟裂!无数道粘稠如沥青的暗金色死气,如同从地狱深渊喷发的毒泉,混合着污浊的地下水,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和腐蚀万物的恶臭,疯狂地喷涌而出!瞬间将萧景珏的残躯淹没!
一个更加巨大、完全由高度凝练的枯爪死意构成、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巨脸的暗金色漩涡,在污秽的死气泉涌中急速成型!漩涡中心,散发出恐怖的吸力,目标并非萧景珏的躯体,而是直指他丹田深处那点正在与焚天之力共鸣、加速蜕变的灰红光芒!枯爪本体意志,竟不惜再次耗费巨大本源,隔着空间壁垒,凝聚出更强大的力量投影,要将那正在融合焚天之力的混沌道胎,连同萧景珏残存的一切,彻底吞噬、据为己有!
毁灭的阴影,再次笼罩!这一次,更加狂暴,更加污秽,也更加…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