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涧旧道,早已不是昔日湍急的河道。圣山倒悬的幽蓝光晕笼罩下,整片涧谷化作一片死寂的冰湖。湖面并非平整,而是布满了嶙峋狰狞的冰刺、冻结的浪涌和被寒冰永恒禁锢的沉船残骸,在幽暗的天光下,如同巨兽交错的獠牙。
谢婉如伏在一艘半倾覆的沉船龙骨后,素白单衣几乎与冰霜融为一体,只有心口那枚冰晶鸢尾印记,在黑暗中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幽蓝光晕。刺骨的寒气无孔不入,却奇异地被她丹田处缓慢流转的晶核力量所安抚、吸收,化作温顺的涓流。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玄冰泪碎片,碎片内属于柳玄金的心头血,传来微弱却坚定的共鸣,如同兄长最后的守护。
前方百丈,冰湖中央一块相对平坦的冰面上,便是鹞鹰锁定的目标:一支由十几辆特制宽大冰橇组成的“商队”。冰橇上覆盖着厚重的油毡,边缘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数十名穿着厚重皮袄、看似普通护卫的壮汉,正沉默而警惕地环绕着中央那辆最为庞大、被油毡裹得严严实实的冰橇。空气里,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尸香”比织锦巷浓郁了十倍,如同无形的瘴气,在冰寒中弥漫。
鹞鹰如同壁虎般贴在附近一根巨大的冰柱阴影里,对着谢婉如的方向,极其隐蔽地打了几个手势:守卫三十七人,暗哨五处(冰刺丛中),领队两人(橇车旁),尸香源——中央冰橇!
谢婉如冰蓝的瞳孔微微收缩。目标确认。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下,轻轻按在身下冰冷刺骨的船骨上。意念沉入心口的鸢尾印记,尝试着引导丹田晶核中温顺流淌的力量,如丝如缕地渗透进脚下的万年玄冰。
无声无息间,以她掌心为中心,船骨表面覆盖的冰层,开始发生极其细微的变化。冰晶的结构被悄然改变、重组,形成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冰膜,光滑得如同最上等的琉璃。冰膜之下,深邃的黑暗湖水被隔绝,冰面上的一切倒影,如同水银泻地般,纤毫毕现地映照其上——包括那些守卫的位置、姿态,甚至冰刺丛中暗哨偶尔闪动的刀锋反光!
冰为镜,映杀机!
这便是她这几日反复尝试、摸索出的,对圣山力量最基础也最隐秘的运用——“冰鉴”。无需目视,冰湖便是她延伸的感官!
就在她锁定所有目标方位,指尖微动,准备发出动手信号的刹那——
“哗啦——!!!”
距离“商队”最近的一片密集冰刺丛中,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激烈的水响和短促的惨叫!几道黑影如同被巨力抛出的破麻袋,狠狠砸在冰面上,鲜血瞬间在洁白的冰层上泼洒出刺目的红梅!紧接着,数十个穿着破烂鱼皮袄、手持分水刺和钩索的凶悍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冰层破开的窟窿里钻了出来,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赤鳞帮的崽子们!爷爷们的地盘也敢抢?鸢尾箱留下!”为首一个独眼巨汉,脸上横贯着蜈蚣般的刀疤,手中门板似的鬼头刀直指商队中央的冰橇!
是盘踞黑水涧的水匪余孽!他们竟也盯上了这支“商队”!
商队护卫显然没料到会遭遇第三方袭击,短暂的惊愕后,立刻爆发出凶狠的反击!刀剑出鞘声、怒吼声、身体碰撞声瞬间撕裂了冰湖的死寂!赤鳞帮水匪悍不畏死,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嶙峋冰刺间穿梭跳跃,钩索毒镖齐飞,打法刁钻狠辣。商队护卫则训练有素,结阵而战,刀光剑影密不透风。双方甫一接触,便是血肉横飞!
机会!
谢婉如眼中寒光一闪!混乱,就是最好的掩护!她对着鹞鹰的方向猛地一挥手!
鹞鹰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下船骨,贴着冰面,利用战斗的喧嚣和冰刺的掩护,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中央那辆被严密守护的冰橇潜行而去!他的目标明确——制造更大的混乱,掩护谢婉如直取核心!
谢婉如则深吸一口气,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从沉船龙骨后飘然而起。足尖在冰刺顶端极其轻微地一点,整个人便如同幽蓝的魅影,无声无息地掠过混乱的战团上方,速度快得只在幽暗光线下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心口的鸢尾印记微微发烫,周身萦绕的稀薄寒气,完美地掩盖了她的气息和温度。
几个试图拦截她的商队护卫,只觉眼前蓝影一闪,脖颈便传来刺骨的冰凉,瞬间被冻僵了动作,眼睁睁看着那道素白身影鬼魅般穿透了防线,直扑中央冰橇!
“拦住她!”冰橇旁,一个看似头目的护卫首领终于发现了谢婉如,厉声嘶吼,同时拔刀斩向覆盖冰橇的油毡,显然是想强行打开!
然而,谢婉如的速度更快!
她人在半空,右手并指如剑,心念微动!一缕凝练如实质、近乎透明的冰蓝气劲从指尖激射而出,并非射向护卫首领,而是精准地击中冰橇下方一块不起眼的冰棱!
“咔嚓!”
冰棱应声而碎!但碎裂的瞬间,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冰针,如同被惊扰的毒蜂群,从碎裂处轰然爆发,呈扇形朝着扑上来的护卫首领和周围几名守卫激射而去!
“噗噗噗噗——!”
冰针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护卫首领首当其冲,脸上、脖颈瞬间布满细密的蓝点,动作猛地僵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皮肤下迅速泛起幽蓝的冰纹,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保持着挥刀的姿势,直挺挺地冻僵在原地!周围几名守卫也未能幸免,惨叫着捂着脸倒地翻滚,很快便没了声息,体表覆盖上诡异的蓝霜。
谢婉如轻盈落地,看也不看周围的惨状,素手一扬,一道冰蓝气刃划过,厚重的油毡如同败絮般撕裂开来!
冰橇内,并非预想中装载货物的木箱。
而是一具通体由半透明、散发着森森寒气的万载玄冰雕琢而成的——冰棺!
棺盖尚未完全合拢,留有一丝缝隙。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尸香,正是从这缝隙中源源不断地逸散出来!透过缝隙和晶莹的棺壁,可以清晰地看到棺内躺着一具身着残破南狄祭司袍的……男性躯体!
是云湛!
他双目紧闭,面容惨白如纸,嘴唇呈现出死寂的青灰色。赤裸的上身,心口的位置,皮肤之下,那枚布满了蛛网般黑色纹路的冰魄晶核清晰可见!无数细若发丝、闪烁着暗红符文的黑色能量锁链,如同活物般从棺壁内部延伸出来,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四肢关节,将他死死禁锢在寒冰之中!锁链上流淌着暗红色的光芒,每一次脉动,都让云湛的身体产生一阵微不可察的痉挛,心口那枚被污染的晶核也随之明灭不定,力量正被源源不断地抽走!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手手腕——那道熟悉的月牙形旧疤上,覆盖着一层新生的、仿佛刚刚烙上去的、更加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新疤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不祥的邪气!
“云湛!”谢婉如心神剧震,巨大的悲恸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喷发!她不顾一切地扑向冰棺,双手抓住棺盖边缘,心口鸢尾印记蓝光大盛,冰魄之力狂涌而出,就要强行掀开这囚笼!
“嗡——!”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棺盖的刹那!冰棺内部,云湛心口那枚被黑色锁链缠绕的晶核,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黑红光芒!一股充满暴虐、混乱、毁灭意志的恐怖能量洪流,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顺着棺盖和谢婉如接触的双手,狠狠反冲入她的体内!
“呃啊!”谢婉如如遭雷击,闷哼一声,双臂瞬间被黑红交织的诡异冰霜覆盖!一股极其阴冷、带着疯狂侵蚀意念的能量,如同毒蛇般顺着经脉直冲她的丹田!她丹田处原本温顺的晶核瞬间被刺激得疯狂旋转,表面的裂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蓝光与入侵的黑红能量激烈冲突、撕扯!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这冰棺!不仅是囚笼,更是陷阱!是连接着云湛体内那被污染晶核的恶毒引信!一旦外力强行开启或触碰,便会引发恐怖的反噬!
“保护圣棺!”混乱中,商队残余的护卫和几个摆脱了水匪纠缠的守卫,看到冰棺异变和谢婉如受创,如同打了鸡血般,嘶吼着扑杀过来!刀锋直指她毫无防备的后背!
刀锋的寒意已触及后背肌肤!
谢婉如深陷反噬剧痛,丹田晶核在污染能量的冲击下濒临失控,眼看就要被乱刀分尸!
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三道凌厉的破空声从侧面袭来!不是箭矢,而是三枚边缘打磨得极其锋利、旋转呼啸的青铜钱镖!镖身刻着细小的鸢尾花纹,角度刁钻狠辣,精准无比地射向冲在最前三个护卫的咽喉!
“噗嗤!”血花飞溅!三名护卫哼都没哼一声,扑倒在地。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从一根高耸的冰柱顶端飞掠而下,手中一柄细窄如柳叶的软剑抖出点点寒星,瞬间缠住另外两名护卫的刀锋!剑光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招招夺命!
是鹞鹰!他终于杀穿了混乱,及时赶到!
“姑娘!棺盖有邪法!不能硬开!”鹞鹰一边与护卫缠斗,一边嘶声提醒,声音带着焦急。他瞥见谢婉如双臂覆盖的黑红冰霜,眼中满是骇然。
谢婉如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她混乱的意志清醒了一瞬!鹞鹰的话如同醍醐灌顶!不能硬碰!这冰棺与云湛被污染的晶核相连,强行开启只会引发更可怕的反噬,甚至可能彻底摧毁云湛!
怎么办?袖中的玄冰泪碎片传来阵阵悸动,碎片内柳玄金的心头血微微发烫,仿佛在指引着什么。她强忍着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丹田晶核的疯狂冲突,将意念沉入心口的鸢尾印记,尝试沟通冰棺。
就在她意念触及冰棺的刹那,异变再生!
冰棺内,一直紧闭双目的云湛,眼睑猛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骤然睁开!
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翻滚着黑红雾气的深渊!
“吼——!”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与暴虐的嘶吼从棺内传出!云湛被锁链穿透的身体猛地剧烈挣扎起来!心口那枚被污染的晶核黑红光芒爆闪!无数道更加粗壮、闪烁着狂暴符文的黑色能量锁链,如同被激怒的毒蟒,从棺壁内部疯狂钻出,一部分狠狠抽向近在咫尺的谢婉如,另一部分则如同活物般,卷向周围激战的人群,不分敌我!
“小心!”鹞鹰目眦欲裂,软剑舞成光幕格挡抽来的锁链,却被一股巨力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谢婉如瞳孔骤缩!云湛彻底失控了!或者说,他体内被污染的力量彻底失控了!那锁链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速度快得惊人!
避无可避!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不闪不避,将全部心神和残存的冰魄之力,疯狂灌入心口的鸢尾印记!一层凝练如实质的幽蓝冰甲瞬间覆盖她的双臂和前胸!
“砰!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