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她出现的瞬间,便牢牢锁定了她。那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
“免礼。”萧衍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苏夫人可知,孤为何深夜至此?”
苏夫人直起身,勉强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眼神却慌乱地四处游移:“臣妇愚钝,实在……实在不知殿下深意。府中近日……确有不宁,但……”她试图转移话题,目光扫过我时,那份刻骨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殿下!定是这贱婢!是她杀了张先生!如今不知又使出什么妖法,竟敢污蔑……”
“污蔑?”萧衍淡淡地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指控,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令人骨髓发寒的讥诮。他没有再看苏夫人,而是微微侧首,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形的压力。架着我的两名侍卫立刻会意,手上微微用力,将我往前“送”了一步。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在我身上。
苏震的怒视,苏夫人怨毒的目光,下人们惊恐的窥探……还有萧衍那深不见底的审视。
我浑身冰冷,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但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苏夫人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恐惧依旧存在,但被诬陷、被当作替罪羊的愤怒,以及血玉簪带来的那个血腥真相,此刻如同冰冷的火焰在胸中燃烧。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我盯着苏夫人,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雨声:
“夫人说奴婢污蔑?那敢问夫人,三日前,张先生遇害的雨夜,亥时三刻左右,您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直刺要害!
苏夫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微微踉跄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门框上!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被戳穿最隐秘恐惧的歇斯底里,“本夫人当然在暖阁安寝!你这贱婢,死到临头还敢信口雌黄,攀咬主母!来人!给我掌嘴!撕烂她的嘴!”
她状若疯癫地指着我对身后的丫鬟婆子嘶喊,试图用主母的威势压下这致命的指控。然而,那几个婆子丫鬟早已被院中的阵势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抖成一团,哪里敢动?
“够了!”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是苏震!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夫人失态的指控激怒了,更被那具不明身份的尸体和太子的威压搅得心烦意乱。“夫人!你失态了!在殿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隐隐感觉,事情正朝着一个完全失控、极其可怕的方向滑去。
然而,苏夫人此刻如同惊弓之鸟,被“亥时三刻”这个精准到可怕的时间点彻底击溃了防线。她猛地甩开苏震伸过来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声音更加尖利混乱:“侯爷!你莫听她胡说!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这贱婢!是她杀了人!她想害我!她想害我们侯府!”
她语无伦次,眼神狂乱地扫视着,当目光触及萧衍那双始终冰冷沉静、仿佛洞悉一切的墨瞳时,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转身就想往暖阁里逃!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唰啦——!”
一道刺目的闪电,如同银龙撕裂了浓墨般的天幕,将整个雨夜中的侯府院落照得亮如白昼!惨白的光芒,瞬间穿透了回廊的阴影,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苏夫人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和她那只因为慌乱转身、下意识抬起想要扶住门框的——手腕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被闪电凝固!
苏夫人宽大织锦外袍的袖口,在转身抬臂的动作下,无可避免地向上滑落了一小截!
就在她那保养得宜、白皙光滑的手腕内侧,靠近腕骨的地方——
一个刺青!
一个极其怪异、极其妖冶的刺青图案,清晰地烙印在皮肉之上!
那图案扭曲盘绕,线条繁复诡秘,在惨白闪电的映照下,透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邪异感!它像某种古老的、带着不祥诅咒的符文,又像一只……闭上的、眼角却诡异地淌下一滴血泪的眼睛!
正是幻象中,那个雨披凶手手腕上,一模一样的刺青!
轰——!!!
一道几乎与闪电同时炸响的、震耳欲聋的惊雷,猛地从九天之上轰然砸落!狂暴的声浪仿佛要撕碎整个天地!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啊——!!!”
苏夫人发出了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她像是被那道惊雷劈中,又像是被闪电暴露了最深的秘密,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猛地瘫软下去,重重地摔倒在暖阁门槛内的地面上!
她不顾一切地用另一只手疯狂地撕扯着滑落的袖口,想要掩盖住手腕上那个妖异的印记,动作癫狂而绝望,指甲甚至抓破了皮肤,渗出丝丝血痕!口中语无伦次地嘶喊着:“不!不是!你看错了!那是……那是胎记!是假的!是有人害我!是妖法!”
然而,一切都晚了!
那道撕裂天地的闪电,那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以及苏夫人手腕上暴露无遗、妖异刺眼的刺青,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苏震脸上的暴怒和惊疑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他死死盯着苏夫人手腕上那个从未见过的诡异刺青,又猛地抬头看向院中太子那张在闪电余光中显得更加冰冷莫测的脸,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所有的丫鬟、婆子、侍卫,包括架着我的两人,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骇和难以置信!主母手腕上……竟然有如此邪异的刺青?!还被太子殿下亲眼目睹?!联想到刚才“人犯”指控的雨夜行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在所有人心中疯狂滋长!
死寂。
只有苏夫人瘫在门槛内绝望的呜咽和撕扯袖口的声音,以及外面依旧哗哗作响、冰冷无情的雨声。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萧衍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
那只骨节分明、掌控生杀的手,伸向了我。
不!准确地说,是伸向了我一直死死攥在袖中、几乎要嵌进掌心里的那支血玉簪!
冰冷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而易举地撬开了我因恐惧和用力而僵硬的手指,将那支沾满了泥污、血渍(有我的,也有那刺客的)的簪子,抽离了我的掌控。
簪子落入他掌心的瞬间,那温润的血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在廊下摇晃的烛火和尚未散尽的雷电余光中,极其隐晦地流转过一丝微弱的、妖异的红芒。
萧衍垂眸,修长的手指拈着那支冰冷的血簪,如同拈着一件稀世的古玩。他缓步向前,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走向暖阁门口。
他的脚步很轻,落在地面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
他在瘫倒在地、如同烂泥般绝望撕扯袖口的苏夫人面前站定。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苏夫人完全笼罩。
苏夫人像是感应到了死神的降临,撕扯袖口的动作猛地僵住。她惊恐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萧衍手中那支在微弱光线下、簪尖闪烁着一点寒芒的血玉簪,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
“不……不要过来!滚开!妖物!那是妖物!”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想要逃离,却被门槛挡住,狼狈不堪。
萧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审判般的漠然。他缓缓抬起拈着血玉簪的手。
那染血的、冰冷的簪尖,在烛火下闪烁着一点幽冷的、不祥的寒光。
精准地,指向了苏夫人那只无论如何撕扯、也无法完全掩盖住诡异刺青的手腕!
“苏夫人,”萧衍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却比刚才的惊雷更令人心神俱裂,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孤需要真相。”
他微微俯身,玄色的衣袍拂过门槛内昂贵的地毯,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如同寒潭古井,清晰地映出苏夫人那张因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庞。
“而非,”他薄唇轻启,吐出最后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宣判,“掩饰。”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拈着血玉簪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却又冷酷到极致的力道,毫不犹豫地向前一送!
噗嗤!
一声轻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皮肉刺破声!
那尖锐冰冷的簪尖,精准地刺入了苏夫人手腕上——那个妖异刺青的正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