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远亮在柳府得知柳诗窈被当做生育工具,命悬一线。
他夜探栖梧苑,却被睿王长女撞见。
六岁的萧明玉提着灯笼,眼神洞穿他的伪装:“你身上有娘亲的味道。”
他捂住孩子的嘴,却在她眼中看到酷似柔烟的轮廓。
暗卫包围的瞬间,柳诗窈突然现身,用碎瓷抵住自己喉咙:“放他走!”
当她扯落衣袖露出累累伤痕时,吴远亮手中的刀当啷落地。
柳府那场充斥着压抑、恐惧与刻薄警告的“薄酒”,如同掺了毒药的鸩酒,沉甸甸地淤积在吴远亮的心口。柳玄金涕泪横流的绝望控诉,王氏那淬着冰碴的威胁,还有小丫鬟被拖下去时那戛然而止的闷哼,都化作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睿王府的阴影,从未如此具象,如此庞大,如此窒息。它不再仅仅是高墙深院,而是一张无形巨口,正缓慢而坚决地吞噬着柔烟的生命,也悄然向他合拢獠牙。
回春堂门口飘摇的白幡和压抑的哭声,是这阴影边缘一抹刺目的猩红。那个被他截住、道出“一尸三命”真相的老医者,终究没能逃过“闭嘴”的命运。睿王萧屹的意志,便是上京无声的律法,碾死一个医馆坐堂,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监视的目光如影随形,黏腻而冰冷。吴远亮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尾巴从两条变成了四条,甚至更多。他们不再刻意隐藏,只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耐心等待猎物精疲力竭的鬣狗。京畿卫的公廨里,那些刻意攀谈的同僚,言语间的试探变得更加露骨,眼神里的探究如同钩子,试图从他身上撕扯下任何与睿王府、与柳诗窈相关的蛛丝马迹。无形的网正在收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能再等了!每拖延一刻,柔烟腹中那靠虎狼之药强行维系的生命,都在加速榨干她最后的生机!柳玄金那句泣血的“一尸三命”,如同悬在头顶的丧钟,日夜在他脑中轰鸣。
夜,再次降临。浓稠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陈墨,泼洒在睿王府巍峨的轮廓之上。今夜无月,只有零星几点守夜的灯笼在呼啸的夜风中挣扎摇曳,投下鬼魅般晃动的光影。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皮靴踏在石板上的回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吴远亮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紧束的夜行衣让他与廊柱的暗影融为一体。他避开了澄心斋方向明显增强的守卫,选择了栖梧苑后侧一条相对僻静的路径。这里的守卫间隔稍长,但暗哨的位置更加刁钻。他凭借着在并州边关与梁国最精锐暗探周旋练就的本能,将呼吸与心跳压到最低,身形在花木假山的掩护下无声穿梭,每一次移动都精确地卡在守卫视线交错的刹那盲区。冰冷潮湿的空气混合着远处飘来的浓郁药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那是柔烟生命正在流逝的气息,刺激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栖梧苑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主殿门窗紧闭,唯有窗棂缝隙透出极其微弱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那股令人窒息的药味和沉水香气,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腑之上。
吴远亮的目标是主殿侧面一处不起眼的耳房。根据他前几日冒险观察到的规律,那里似乎是夜间轮值侍女短暂歇脚的地方,偶尔会有嬷嬷端着药碗进出。那里或许是唯一可能避开主殿森严守卫、接近内室的薄弱点。
他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到耳房窗下。屋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人。指尖探出特制的薄刃,无声地插入窗缝,轻轻拨动窗栓。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窗栓松开。
吴远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发力,将木窗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身形如狸猫般敏捷地滑入。
一股混杂着劣质灯油、陈旧布匹和淡淡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借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能看清这是一间狭小的下人房,靠墙摆着一张通铺,几张矮凳,角落里堆着些杂物。一切都笼罩在浓重的黑暗里。
他迅速掩好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努力适应着室内的黑暗,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寻找通往内室的路径。耳房与主殿内部,必然有门相连!
就在他全神贯注搜寻通道的瞬间——
身后,角落里那堆看似杂物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幽微的、昏黄的光!
那光,来自一盏小小的、糊着素白绢纱的灯笼。
灯笼被一只极其小巧、肉乎乎的手提着。
光晕晕开,映出一张稚嫩得不可思议的脸。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童。穿着水红色绣缠枝莲的细棉寝衣,乌黑柔软的头发披散着,衬得一张小脸愈发雪白剔透。她的眉眼生得极好,琼鼻樱唇,如同最上等的玉雕娃娃。然而,那双本该盛满孩童纯真的大眼睛里,此刻却空洞得可怕,没有好奇,没有害怕,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不符合年龄的沉寂和漠然。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小小的身体几乎被黑暗吞噬,只有手中那盏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她木然的脸庞,和她脚边散落的一个破旧的、用草叶编织的蚱蜢玩具。
吴远亮的血液在看清女童面容的瞬间,仿佛彻底冻结!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骇与剧痛的电流狠狠击中他的心脏!
这眉眼……这轮廓……这沉寂得令人心碎的眼神……
像!太像了!
像极了当年在并州城隍庙灯会上,灯火阑珊处,那个对着糖凤凰展露笑颜、眼中盛满星光的粉衣女子!像极了他记忆中柔烟少女时代的模样!只是这双眼睛里的星光,早已被无尽的死寂所取代!
她是……睿王的长女!柳诗窈……不,柔烟生下的第一个孩子!
女童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眼前这个突然闯入的、一身黑衣的陌生男人有多么危险。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空洞的视线落在吴远亮身上,像是在辨认一件从未见过的物品。那沉寂的目光扫过他沾着夜露的衣角,扫过他蒙着黑巾只露出眼睛的脸,最后,停留在他身上。
然后,她张开了粉嫩的小嘴。
没有尖叫,没有哭泣。一个清脆、稚嫩,却毫无情绪起伏,如同冰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在死寂的耳房里清晰地响起:
“你身上……有娘亲的味道。”
轰——!!!
这句话,比任何惊雷都要猛烈,狠狠劈在吴远亮的灵魂深处!将他所有潜行的谨慎、所有的杀意、所有的伪装,瞬间炸得粉碎!
娘亲的味道……
柔烟的味道……
这孩子的鼻子……竟如此敏锐?还是说……血脉深处那无法割断的羁绊,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
巨大的冲击让吴远亮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如铁!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等险境,忘了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监视者!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酷似柔烟幼年的小女孩,看着她手中那盏散发着微弱暖光的素白灯笼,看着她脚边那个孤独的草编蚱蜢……一股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悲恸和柔情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孩子!这是柔烟和他的孩子!是他们本该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血脉!却在这魔窟里,长成了这般空洞漠然的模样!
就在他心神剧震、浑身僵硬的这千钧一发之际——
“什么人?!”
“有刺客!保护小郡主!”
数声短促凌厉的呼喝如同冰冷的铁锥,瞬间刺破耳房的死寂!紧接着是利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从门外、从回廊、甚至从头顶的房梁上骤然响起!迅疾、精准、带着浓烈的杀伐之气,如同早已编织好的天罗地网,瞬间向着这小小的耳房合拢!
睿王府的暗卫!他们一直都在!如同最耐心的毒蛇,只等着猎物自己踏入陷阱,心神失守的这一刻!
刺骨的寒意瞬间取代了那短暂的悲恸,死亡的警兆如同冰水浇头!吴远亮猛地回神,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如同扑击的猛虎,身形暴起,闪电般扑向那个提着灯笼、茫然站在原地的女童——萧明玉!
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瞬间捂住了小女孩柔软的口鼻!另一只手臂则如同铁箍,将她小小的、温软的身体死死箍在怀中!他不能让她叫喊!更不能让她落入暗卫手中成为威胁柔烟或钳制他的筹码!
“唔……” 萧明玉被他捂住嘴,那双沉寂空洞的大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本能的惊慌,小身体在他强硬的禁锢下徒劳地挣扎扭动了一下,随即像是耗尽了力气,又或许是某种深入骨髓的麻木让她放弃了抵抗,只是睁着那双酷似柔烟的大眼睛,茫然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探究,定定地望着吴远亮近在咫尺、充满血丝和杀意的眼睛。那眼神,像是在无声地质问:你也要像父王一样,让我“闭嘴”吗?
怀中孩子温软的触感和那酷似柔烟的轮廓,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吴远亮的心口反复切割!他箍着她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捂着她嘴的手也下意识地松了一丝力道。杀意与不忍,铁血与柔情,在他眼中激烈地碰撞、撕扯!这是敌人的孩子!可这孩子的血脉里,流淌着他和柔烟的血!
“刺客!放下小郡主!”
“格杀勿论!”
厉喝声已到门外!木门被狂暴的力道轰然撞开!碎裂的木屑四溅!数道矫健如豹、身着黑色劲装、脸覆玄铁面具的身影,手持闪着幽光的狭长弯刀,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鬼魅般涌入狭小的耳房!刀锋划破空气的尖啸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凌厉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人皮肤生疼!
为首的暗卫头领,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瞬间锁定抱着萧明玉的吴远亮,手中弯刀毫不犹豫,带着撕裂一切的狠绝,直刺吴远亮后心!角度刁钻,快如闪电!竟是丝毫不顾及他怀中还抱着睿王的血脉!
吴远亮瞳孔骤缩!生死关头,他猛地旋身,将怀中孩子护在身侧,同时右腿如钢鞭般向后横扫,狠狠踹向扑来的暗卫!这一脚凝聚了他毕生功力,势大力沉,带起凄厉的破空声!
“砰!”
腿刀相交!沉闷的撞击声炸响!那暗卫头领闷哼一声,竟被吴远亮这含怒一脚硬生生踹得倒飞出去,撞在门框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然而,另外几柄弯刀已从不同角度,带着森森寒芒,如同毒蛇吐信,封死了吴远亮所有闪避的空间!刀光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当头罩下!
吴远亮一手紧护着萧明玉,一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短匕!叮叮当当!金铁交鸣之声如同爆豆般炸响!火花在昏暗的耳房中迸溅!他身形如陀螺般急旋,短匕化作一片光幕,在方寸之地硬生生格开数记致命的劈砍!每一次格挡,巨大的反震之力都让他手臂酸麻,气血翻腾!暗卫的配合默契无比,攻势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狭窄的空间成了致命的桎梏!吴远亮既要护住怀中的孩子,又要抵挡四面八方袭来的利刃,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嗤啦一声!一柄弯刀贴着他的肋下划过,冰冷的刀锋瞬间割裂夜行衣,带起一溜血珠!剧痛传来,却更激起了他的凶性!
“滚开!”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眼中血光大盛!短匕猛地荡开两柄弯刀,空门大露的瞬间,他竟不闪不避,合身撞向正前方一名暗卫!以伤换命!
那暗卫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悍不畏死,刀势一滞!吴远亮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隙,肩膀狠狠撞在对方胸口!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暗卫惨叫着倒飞出去!包围圈瞬间被撕开一道缺口!
吴远亮抱着萧明玉,毫不犹豫地朝着缺口猛冲!只要冲出耳房,进入稍显开阔的回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出缺口的刹那——
一道深紫色的身影,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残破蝶翼,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耳房通往外界的门口!
是柳诗窈!
她显然是被巨大的打斗声惊动,仓促间只披了一件单薄的深紫色外袍,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赤着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张在宫灯下曾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此刻苍白得如同透明,在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一丝血色。她的身体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颤音。
她站在那里,堵住了吴远亮唯一的生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涌入的暗卫们动作猛地一滞!刀锋悬在半空,冰冷的杀气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他们显然没料到侧妃娘娘会在此刻出现。
吴远亮前冲的势头也硬生生顿住!他抱着萧明玉,隔着几步的距离,与柳诗窈的目光轰然相撞!
那双眼睛……不再是在宫宴上看到的空洞麻木!
那里面积蓄着太多太多东西!惊恐、绝望、哀求、决绝……如同濒死的困兽,爆发出最后、最炽烈的光!那光芒,穿透了六年的时光尘埃,瞬间与吴远亮记忆深处那个在并州阳光下、笑容明媚如春日的女子重合!
柔烟!这才是他的柔烟!
柳诗窈的目光死死锁在吴远亮怀中的萧明玉身上。看到孩子安然无恙(至少表面如此),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似乎稍稍淡去了一丝,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所取代!
她猛地抬起右手!
手中紧紧攥着的,赫然是一块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边缘锋利的碎瓷片!那尖锐的瓷片,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寒芒!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柳诗窈将那锋利的碎瓷片,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纤细脆弱的脖颈之上!雪白的肌肤瞬间被压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放他走——!!!”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嘶喊,如同杜鹃泣血,骤然撕裂了耳房中凝固的杀气和死寂!这声音里蕴含了太多的痛苦、压抑和不顾一切,尖锐得刺破耳膜!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暴雨中最后一片叶子。那双死死盯着暗卫头领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光,那是一种以生命为燃料的威胁和控诉!
“谁敢动!”她嘶声力竭,声音带着泣血的颤音,“让他走!否则……”她握着碎瓷片的手猛地用力!一丝鲜红的血线瞬间沿着那锋利的边缘蜿蜒而下,在她苍白如纸的脖颈上显得触目惊心!“我立刻死在这里!带着你们主子‘宝贵’的子嗣一起!”
“王妃娘娘!”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