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八阿哥与九阿哥,书房内的暖意似乎也散去了几分,只余炭火仍噼啪乱响。
胤禄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又飘起的细雪。
“顾先生,”
胤禄并未回头,只是言语中颇为踌躇不定:
“广储司那笔烂账,既然隐隐指向东宫,便不能等闲视之,然空口无凭,终是虚言。需得找到实证,最好是人的口供。”
顾思道捻须沉声:
“十六爷所虑不无道理,此事牵连甚大,寻常查访恐难触及核心。学生以为,需得有些非常手段,招揽些身手利落、背景干净的好手,平日里或可办理一些不方便明面出手之事。”
“江南的陈先生与苏大家,皆是机敏可靠之人,或可引为奥援。学生可设法联络,探其归期。”
胤禄转身看向顾思道,温言道:
“就依先生所言,银钱用度,从府中份例中支取,务必谨慎,宁缺毋滥。至于陈先生与苏姑娘······”
胤禄略一思索:“待他们回京后,再行商议。”
二人在书房内又细商了几件内务府亟待处置的常例事务,胤禄见时辰不早,便换了身常服,乘舆往永和宫给额娘请安。
永和宫内暖香细细,王嫔正坐在窗下绣墩上,就着天光翻阅一本《太上感应篇》。
见胤禄进来,王嫔放下书卷,脸上露出慈和的笑意:
“禄儿来了,外头冷吧?快过来暖暖。”
胤禄请了安,在王嫔下首的绣墩上坐了。
宫女奉上热滚滚的杏仁茶,母子二人说了些年节闲话,宫里哪位太妃赏了什么东西,除夕夜宴上哪道菜式精巧,一时气氛温馨。
闲话稍歇,胤禄捧着温热的瓷盏,似不经意地问道:
“额娘,前几日在您宫外,瞧见一个生面孔的宫女,眉眼生得颇有几分江南韵致,瞧着倒不像北地女儿。”
王嫔手拿茶壶的手稍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胤禄,复又垂下眼帘,为胤禄续了些杏仁茶,淡淡话语间夹杂丝丝哀愁:
“哦,你说的是芸香吧?是内务府年前刚分派过来的,说是苏州籍贯,家里原是仕官,犯了事没入的。瞧着还算本分,就留在外间做些洒扫。”
“原是苏州人。”
胤禄点点头,呷了口茶,状若随意地又问道:
“额娘,儿臣如今署理内务府,翻阅旧档,见有些卷宗提及辛者库······儿臣记得,额娘初入宫时,似乎也在那边短暂侍选过?”
“啪嗒”一声轻响,王嫔手中的银匙落在描金盏托上。
王嫔神色未变,只是伸出帕子擦了擦手指,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
“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那时选秀入宫,规矩如此,所有秀女都需在辛者库学规矩、验身段,短则一月,长则半载,有何稀奇?”
王嫔话语虽清淡,胤禄却敏锐地觉察到额娘眼中隐有忍耐。
胤禄放下茶盏,温和地对王嫔说道:
“额娘,儿臣并非有意探问往事,只是如今既掌此职,难免有人借机生事。若额娘当年在辛者库,可与什么人有过特别的交集?或是,听闻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儿臣也好心中有底,早做防备。”
王嫔抬眸,双眼凝视着胤禄,眼中情愫倾泻而出,饱含欣慰与怅惘。
王嫔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已是低的如自言自语:
“特别的交集?那时一同待选的秀女众多,来自天南地北。倒是有个同样来自江南的女子,性子柔婉,针线女红极好,因是同乡,闲暇时便多说了几句话,互相帮衬着做些活计,也算······有些交情。”
王嫔话语至此,便不再往下说,只伸手替胤禄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襟,柔声道:
“都是陈年旧事,提它作甚。你如今当差,处处谨慎便是,不必为这些小事分心。”
胤禄见额娘不愿深谈,知她必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只将“江南女子”、“有些交情”这几个字牢牢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