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按座椅,胤禛缓缓起身,一步踱到曹寅面前,烛光此刻照亮胤禛阴冷无比的侧脸,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有权衡利弊之后的冰寒果决:
“你长子曹颙,现今在京?”
曹寅心头俱颤,答道:
“是,在京中习学,尚未······尚未得录用。”
“好。”
胤禛微微点头,唉声轻叹道:
“本王可保曹颙平安。待你······去后,本王会奏明皇阿玛,陈明你曹家世代勤勉,于织造任上亦有苦劳,请旨由曹颙袭职,接替江宁织造。如此,你曹家香火不绝,富贵可续。”
“你,可放心了?”
“袭职······”
曹寅喃喃自语重复这两个字,身体此时却晃了一下。
雍亲王的承诺,如在曹寅必死的结局上,覆盖了一层看似体面的绸缎。
用曹寅一条命,换得他儿子前程,换家族延续,这已是胤禛能给出的,最“仁慈”的条件。
曹寅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夹带着胸腔内产生的共鸣,如若耗尽了平生之力,缓缓跪倒在地。
这一次,胤禛没有伸手虚抚阻拦!
“奴才······谢王爷恩典!”
曹寅以头触地,似悲似泣:“奴才知道该如何做了!”
胤禛看着曹寅跪伏在地的背影,眼中似有喜色闪过,旋即又恢复阴冷:
“如此,甚好!”
“你好自为之!”
胤禛两句沉声之言说罢,无暇再看曹寅一眼,转身便走,玄色袍角拂过门槛,消失在浓稠如血的夜色之中,如同从未来过这曹府。
书房内重归寂静。
曹寅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胤禛离去许久,方才缓缓起身。
脸上已无泪痕,眼神中透出无力与麻木。
这个结局,曹寅早已料到,可当它真正来临,那股锥心之痛,宛如凌迟般寒彻全身。
曹寅环顾着熟悉的书房,每一本书,每一幅画,都浸透着他曹家几代人的心血与荣辱,如今,都要舍他而去了。
忽然,曹寅挣扎着快步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张素笺,奋笔疾书。
片刻写好,曹寅吹干墨迹,仔细折好,放入一个寻常的信封,并未封口。
曹寅唤来那一直守在门外面如死灰的老管家,将信递给他,如回光返照般急急地说道:
“你亲自去,现在就去!密请十六爷过府!就说······就说曹寅病重,恐不久于人世,有······有临终之言,需面禀十六爷!要快!”
老管家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若性命的信封,老泪纵横,噗通跪地磕了个头,颤声说道:
“老爷······老奴······遵命!”
随即爬起,踉跄着冲入夜色之中,直奔拙政园。
曹寅站立在空荡荡的书房内,脸上露出一抹似哭又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