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相碰的脆响里,太湖石孔洞中漏出的天光,正将众人衣袍上的缂丝云纹照的纤毫毕现。
那日李煦为迎驾新造的画舫沉了,自己笑捻佛珠随声吩咐:“拆了我家戏台的紫檀木料,连夜送往姑苏去。”
太子闻言掷来半杯残酒:“好个奴才!倒比宗室还阔气!”泼出的琼浆砸在自己胸前补子上快速晕开,可自己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弧度,似承接的是太子泼来的雨露甘霖。
以上种种往日荣光,一幕幕、一遍遍此时在曹寅脑中掠过,可现在八阿哥一纸密函逼他曹寅就范。
书房外檐角铜铃骤响,曹寅眼中却浮现出雍亲王在竹影之中的影子。
门堂外悬挂着康熙御赐“萱瑞堂”的金匾在寥寥星光下流转光华,也似屋内烛光中照着曹寅官帽下新生的白发。
今不如昔,织造府银库里虚悬的三十万两亏空却随时可要了他曹寅的身家性命。
如今之势,雍亲王锋芒毕露,太子爷困兽犹斗,八爷党左右逢源,或许那位看似置身事外的闲散皇子——十六阿哥胤禄,或可一试!
曹寅想到此处,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洒金帖,提笔濡墨,言辞诚恳地写下一封邀帖,言道新得一幅倪云林真迹《容膝斋图》,不敢独享,特邀十六爷过府鉴赏,品茗论画。
曹寅写罢,急唤来老管家,低声吩咐:
“即刻送往拙政园十六爷处,务必亲自交到王喜公公手上,务必避开四爷的人。”
“送给十六爷?”老管家闻言,随口问道。
曹寅眼露无助,悠悠地道:
“我们这个十六爷,是无官无爵,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可身在天家皇子,多少人盯着一举一动,各皇子党争日益纷繁复杂,可十六爷身处其中,片叶不沾,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此次皇上让其与四爷独下江南,核查盐务之事,个中缘由,任谁能揣摩透当今皇上的帝王心术?然唯有宵小之辈言之十六爷有何可攀交之意,可谁能知我曹家如今之险境。去吧!”
老管家看向曹寅,面上如悲似泣,一番话道尽今日凄凉之景,长长一声叹息,欲转身离去,曹寅突又压低着声补充道:
“去告诉吴姑娘,让她······仔细准备一下,今晚书房侍墨贵客!且将十六爷秉性脾气及爱好一并说予吴姑娘,让她揣摩行事。今夜若事成,吴姑娘相求之事,我曹某必举全族之力!”
老管家闻听此言,满眼惊异,随即低头:“老奴明白。”
曹寅口中的“吴姑娘”,名唤吴颜汐,乃是这曹府中密藏的一位绝色,不仅容颜倾城,更难得的是精通琴棋书画,气质清冷脱俗,据传其身世隐秘,似是前明那位引得吴三桂“冲冠一怒”的名妓陈圆圆之孙女。
曹寅将吴颜汐安置府中,应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本是作为关键时刻结交权贵的奇兵,从未轻易示人。
此刻将吴颜汐安排出来,其意不言自明:既要示好,更要借此绝色,扰乱那位年轻皇子的心绪,以便在接下来的纷争泥塘中,多一线生机,多一位维护曹家之人。
曹寅望着老管家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颓然坐回椅中,这时才觉得浑身力气似被抽空。
鉴赏书画?
不过是如今险恶的江南棋局上,一块看似风雅的遮羞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