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政园钦差行辕东厢那边,烛火彻夜未熄。
成箱的账册堆积如山,人头耸动,伏案核对的人吏一个个淹没在账堆里面。
算盘珠子的噼啪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混杂着旁边李煦与曹寅不住的咳嗽,使得屋内气氛紧张而窒息。
戴铎抱着手臂坐在门口的案子旁,李煦和曹寅在旁边打着盹,身后案子上整理出有疑点的成堆账册,由胤禛从京城带来的两名账房先生负责。
“李大人,”戴铎强压着袭来的困意,“这乙字三号库,康熙四十六年至四十九年的盐课入库记录,与漕运衙门回执的数目,前后差了近一万两。您看,是账记错了,还是银子······走岔了道?”
李煦捏着账页的手抖得厉害,抬手拭去额角沁出的细汗,强颜欢笑道:
“戴先生明鉴,年头久了,许是······许是底下人登记疏漏,待老夫再仔细核对······”
“疏漏?”戴铎走近一步,拿起另一本账册,“巧了,丙字库同年也疏漏了八千两。这疏漏,未免数额都不小啊!”
曹寅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的,忍不住插言:
“戴先生,历年接驾、修缮、乃至宫中用度,多有从盐课中暂行挪用垫付之处,账目一时难以厘清,也是有的······”
“曹大人,”戴铎打断曹寅的话,倒也似着雍亲王的冷言冷语:
“王爷要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总账。哪些是正当开支,哪些是亏空,哪些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都得有个交代。皇上等着看,朝廷法度等着验。二位大人,还是抓紧些吧。”
俗话说,衙门口高的不在乎自个身份高低,戴铎这一句话,将曹寅堵的脸色极为难看。
戴铎眼见着李煦、曹寅连日的担惊受怕,身体蜷缩在案后,兀是没有往日的精神头,又缓着道:
“李大人、曹大人,不是我戴铎不通融,王爷交办的差事,办砸了,回去王爷得扒我的皮。况且四爷的脾气,您二位也是知道的,只要为了社稷,心里装的是朝廷,自是不用怕的!”
李煦、曹寅闻听,晓得是戴铎拿话宽慰,挺了挺胸脯,稍振作了一下:
“戴先生,也是有劳您了,我们自是按四爷的章程办事······”
看着面前的如山账海,李煦、曹寅刚提起的精神头,又蔫了下去,话也就说一半,没了言语。
这边彻夜的核对账册,行辕西侧十六阿哥胤禄的书房内,气氛同样有些压抑。
胤禄将前时查获的万有财写给噶礼的密信副本摊在桌上,旁边放着顾思道刚送来的一份密报,是关于假盐引流向及赵福星与马尔衮旧部接头的情况。
几样东西并一处,线索纷乱,却似又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万有财在信里提到,每年需固定向京中八爷府输送冰敬、炭敬,数目与私账所载分毫不差。何焯便是经手人。”
胤禄拿手点着密信上的关键字句,绞尽脑汁地分析,眉头越锁越紧:
“如今九哥的门人赵福星,又拿着假盐引,去见了噶礼旧部马尔衮的人······先生,你看这像什么?”
顾思道执着一柄素色的纨扇,颇有三分谋士的气势,纨扇轻轻摇动,眼中自带着对世事的洞察:
“爷,这就像是一张网。八爷在明,笼络着大到群臣、小到文人士子的人心,掌控清议;九爷在暗,经营着滚滚财源,提供着人吃马嚼的钱粮。噶礼、马尔衮之辈,乃是八爷们在地方上的爪牙,而何焯、赵福星之流,便是串联上下的那条线。”
顾思道用扇骨指着那份假盐引的密报:
“假盐引获利最巨,风险也是最大,一般的非核心人物不能掌控。赵福星此时冒险与马尔衮旧部接触,学生猜测,绝非只为简单的善后。恐怕是······原来的渠道被年羹尧意外打乱,他们急于启用备用路线,或者有更大宗的货要走!”
胤禄不由得身子一紧:“先生是说,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他们可能还在继续运作假盐引?”
“甚至可能变本加厉。”
顾思道手持纨扇,身体前倾,言语中带着笃定:
“年羹尧虽被皇上申饬,暂不得越界,但鄂克逊也被罚俸闭门思过。此时江宁驻防注意力被吸引,江南官场人人自危,群心惶惶,正是八爷他们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