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卫国看着眼前这混乱、绝望的一幕。 他看着那个在地上疯狂挣扎,如同野兽般嘶吼的“刺猬”。 他看着那个已经开始说胡话,打摆子的“医生”。 他看着担架上,那个早已因为地雷而失去了一条腿,此刻也因为伤口感染而高烧不退的……影子。 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一百多个虽然还站着,但脸上,同样写满了麻木、恐惧和菜色浮的幸存者。
他知道,这支部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都他娘的……给老子……安静!”
王卫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担架上,猛地,坐了起来!
“噗嗤!”
他胸口和后背那刚刚被李山他们用烧红的刺刀“焊”住的伤口,瞬间,再次崩裂! 鲜血,如同两道小溪,染红了他那身破烂的伪装服!
“队长!” “队长!你不要命了!”
李山和所有人都被他这疯狂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冲上来想按住他!
“都给老子……滚开!”
王卫国一把推开李山!他从担架上,翻了下来!他用那把缴获来的指挥刀,狠狠地,插进了脚下的泥地里!用它,支撑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残破不堪的身体!
他就那么,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如同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浴血的战神!
“都他娘的……看着我!”他咆哮着,声音沙哑,却如同惊雷!
“你们……你们在怕什么?!”
“怕死吗?!”
“我们他娘的……哪一个人!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疯狗死的时候,你们怕了吗?!钟摆死的时候,你们怕了吗?!”
“现在!不过是几条小小的虫子!几场狗屁的瘟疫!就把你们,吓成这个b样了?!”
“你们他娘的……还算不算是‘幽灵’?!”
“还算不算是……带把的爷们?!”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狠狠地,刮过每一个队员的脸!
“医生!”他指着那个还在发抖的医疗兵,“你他娘的是医生!你的命,是用来救别人的!不是用来让你自己打摆子的!给老子……站直了!”
“刺猬!”他指着那个还在地上挣扎的新兵,“你他娘的!给老子忍着!疯狗被白磷弹烧的时候,比你这痒,疼一万倍!他他娘的……皱过一下眉头吗?!”
“还有你们!”他指着所有人!
“看看你们现在的b样!一个个跟死了爹娘一样!你们以为,你们倒在这里,烂在这里,就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弟兄了吗?!”
“我告诉你们!没门!”
“就算是要死!我们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死在鬼子的枪口下!也绝不能……他娘的……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地方!”
他猛地,拔出了那把插在泥地里的指挥刀!
“现在!所有人!都给老子……站起来!” “把伤员,背上!” “把枪,给老子……端起来!”
“我们……”
“回家!”
……
王卫国的这番话,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每一个濒临崩溃的士兵的心脏!
“吼!”李山第一个,用他那只独眼,仰天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队长说的对!我们……我们回家!我们……杀回去!”
“回家!” “杀回去!”
幸存的队员们,用尽了他们最后的一丝力气,嘶吼着!他们互相搀扶着,背起了那些已经无法行走的战友,抬起了王卫国和影子的担架,辨认着那早已模糊不清的方向,如同一个移动的、充满了悲壮气息的钢铁堡垒,再次,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的归途。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星期。
在这片绿色的地狱里,时间,早已失去了意义。 他们只知道,饿了,就嚼树皮,吃虫子。 渴了,就喝雨水,喝晨露。 病了,就咬着牙,硬挺。 死了,就被同伴,默默地,掩埋在不知名的树下。
队伍,在一天天地,减员。
从一百五十八人,到一百三十人。 到一百一十人。 到……不足百人。
他们,终于,走出了那片最原始、最致命的丛林。 但是,他们走入的,却是另一片……更加广袤,更加令人绝望的…… 野人山。
“队长……”
这天,负责在前面开路的“壁虎”,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恐惧。
王卫国,此刻正拄着一根树枝,自己行走。他的伤势,在“医生”那神奇的草药和他那非人的体质下,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再恶化。
他走到“壁虎”身边,拨开眼前的灌木。
眼前的景象,让他那颗早已坚硬如铁的心,也猛地,抽搐了一下!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宽阔的、泥泞的、如同被巨兽碾压过的大路。 而大路上…… 密密麻麻,铺满了……尸体。 中国军人的尸体。
成千上万! 有的,还保持着行走的姿势,就那么僵硬地,倒在了泥地里。 有的,三五成群地,抱在一起,似乎是想在临死前,获取最后的一丝温暖。 有的,则已经变成了森森的白骨,和那些被遗弃的、锈迹斑斑的武器,混杂在一起。 乌鸦,在他们的头顶盘旋,发出“嘎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这……这是……”李山的独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惊骇!“这……是我们的……主力部队?!”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从那堆尸体后面,缓缓地,站了起来。那是一个“人”,如果……还能被称之为人。 他浑身赤裸,只在腰间围着一块破布,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如同两个黑洞,正麻木地,看着他们。
“是……是活人!”一个幽灵队员,惊喜地叫道!
“别……别过来……”那个“人”,发出了如同锯子锯木头般,沙哑的声音,“这里……是……是地狱……”
“兄弟!”王卫国走了上去,“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发生了什么?戴将军呢!杜将军呢?!”
“呵呵……”那个“人”,突然笑了,笑得无比的诡异和凄凉,“戴将军?戴将军……殉国了……在棠吉……被鬼子的飞机……炸成了碎片……”
“什么?!”王卫国如遭雷击!
“全……全线崩溃了……”那个士兵麻木地说道,“英国人……英国人把我们卖了!他们……他们自己坐着飞机,跑到印度去了!把所有的路……所有的粮食……都留给了鬼子!”
“我们……我们十万大军……被……被彻底打散了……” “鬼子……在后面追……飞机……在天上炸……” “我们……我们只能……只能往北……往北……穿过这片……该死的……野人山……回家……”
“但是……我们……走不出去了……”他的眼中,流下了两行黑色的泪水,“瘴气……饥饿……疾病……我们……我们都得……都得死在这里……”
“都会……死……”
他说完,身体一软,缓缓地,倒了下去。 再也没了声息。
王卫国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那条由数万具同胞尸骨铺成的、通往“家”的路上。
他缓缓地,回过头,看着身后那不到一百个,同样衣衫褴褛,同样伤病满营,同样……在绝望边缘徘徊的弟兄们。
“队长……”李山的声音,在颤抖。
王卫国没有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从那具刚刚倒下的、不知名的士兵尸体旁,捡起了一支早已生锈的、却依旧被他死死握在手中的……
汉阳造。
他将那支枪,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然后,他转过身,第一个,踏上了那条通往…… 野人山的,死亡之路。
“走。”
“我们……”
“带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