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同亡魂的裹尸布，冰冷而潮湿，缠绕着每一棵枯树，每一块岩石。
三十九道黑色的身影，在王卫国的带领下，站在一座无名山丘的顶端，最后一次，回望那片正在被战火和硝烟彻底吞噬的、名为“后方”的土地。远处，主力部队撤退时扬起的烟尘，已经细不可闻，宛如一道正在消散的、与他们再无关联的尘世幻影。
他们，成了孤军。
“队长……我们……真的不回去了吗？”
一个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新兵，看着那片熟悉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迷茫和颤抖。他的家，就在那个方向，隔着几百里，也隔着一场……可能永远也打不完的战争。
王卫国没有回头。他只是将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烂军大衣的领口，紧了紧，抵御着刺骨的山风。
“我们的家，不在后面。”他的声音，沙哑，却如同在岩石上刻下的字，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从今天起，我们的家，在前面。在每一片鬼子占领的土地上，在每一个我们即将建立的营地里。”
他转过身，面对着眼前这三十八个将生命和未来都托付给他的弟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疲惫，却又重新燃起火焰的脸。
“都记住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起，我们不是在撤退，我们是在……进攻！”
“向着敌人的心脏，进攻！”
“出发！”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第一个转身，如同一柄出鞘的、义无反顾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前方那片连绵不绝、危机四伏的鄂西山脉之中！
……
深入敌后，不是一句口号。
它意味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是陷阱。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可能带着死亡的味道。遇到的每一个陌生人，都可能是敌人。
行军的第二天，他们就遭遇了第一场真正的考验。
“停！”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影子”，突然举起了右手，整个队伍，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瞬间与周围的山林环境，融为了一体！
“怎么了？”王卫国压低声音，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他的身边。
“前面，三百米，山坳里。”影子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支日军巡逻队。十五人，两条狼狗。正在……休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卫国拿出望远-镜，小心翼翼地，从一丛灌木的缝隙中望去。果然，十五个日本兵，正歪七扭八地坐在一片空地上，有的在喝水，有的在抽烟。两条凶猛的德国黑背，正吐着舌头，被拴在一旁的树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李大山的独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队长！干吧！十五个鬼子，两条狗！正好给我们新来的弟兄们，再开开荤！”
“不行。”王卫国想也不想，直接否决了他的提议。
“为什么？！”李山不解地问道，“我们三十九个人，打他们十五个，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后呢？”王卫国冷冷地反问道，“枪声一响，方圆十里的鬼子据点，都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扑过来！我们刚刚进入敌后，连脚跟都还没站稳，就想把天给捅个窟窿吗？”
“我们现在的任务，不是杀人！是生存！是隐蔽！是像真正的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插进敌人的最深处！在他们没有察觉之前，找到我们的巢穴！”
“所有人，听我命令！”王卫国的声音，不容置疑，“所有人，原地待命！不准发出任何声音！不准有任何动作！就算蚊子落在你们脸上，也得给老子忍着！”
“我们要等。”
“等他们走。”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个队员，都如同岩石般，趴在冰冷的、潮湿的泥地里，一动不动。他们能清晰地听到，远处日本兵的谈笑声。他们能闻到，顺着风飘过来的，敌人饭菜的香味。他们甚至能感觉到，那两条狼狗不安的、低沉的“呜呜”声。
一个新兵的额头上，落上了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虫。他吓得浑身一僵，刚想动弹！
旁边，一只布满了老茧的大手，闪电般地伸了过来，两根手指，如同铁钳，精准地，将那只毒虫，捏死在了他的额头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是老兵“毒蛇”。他对着那个新兵，做了一个“别动”的口型，眼神冰冷。
那个新兵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足足等了半个多｜时。
那队日本兵，终于休息完毕。他们骂骂咧咧地站起身，牵着那两条依旧在不安地嗅探着空气的狼狗，朝着另一个方向，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