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伽罗也将目光凝在秦渊身上,久久未曾离开,看到他应答自如,一脸平静的模样,表情变得格外复杂。
谢山长早就反应过来,瞅见裴令公在瞅着他,顿时做了一副“一切尽在他掌握中”的模样。
“你究竟是何人?”裴令公目露疑色,这般年岁,比常人聪慧些尚可归为勤勉,可眼前人远超常理的博识,却叫他生平罕见。
他执掌中书省数十载,阅尽天下奇才,却从未见过哪个年轻人能将经史子集融于唇齿,自己抛出的问题,从正经九经到旁支兼经,乃至杂学野史,对方竟无一丝滞涩。
虽有几处见解与先儒注疏大相径庭,细品之下却逻辑自洽,言之有物,恍若胸藏万卷却不拘陈规。
“学生溧水村秦渊,江州雁榜一甲第六名。”
“莫要多言了,我来告诉他。”谢山长大手一挥,拱手笑道:“策安,我也不瞒你了,此人是我言传身教的弟子,只是身有残疾,所以从未示人。”
这话丢出去,众人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二人身份差距悬殊,怎么就成了师生关系。
一介庶民拜陈郡谢氏的谢子陵为师,这传出去还不知道人家会怎么说。
“原来是玉衡兄的爱徒。”裴令公叹了声气道:“早就该知道是有来处的。”
“他虽不才,但应该禁得住你问的,你可再考。”谢山长得意的眉飞色舞,刚才的一幕他还没看够。
裴令公怎么可能再给他得意的机会,无奈一笑道:“罢了,今日才领教江南学子风范,玉衡兄文教有功了。”
说罢,他站起身,从腰间玉带中取出一块玉佩,上前道:“你年纪虽轻,但我观之才学斐然,风度非凡,今日考较,你为头名,希望你早日走出雁榜,跻身龙榜,来日琼林宴,你我共饮一杯,这是我对你的期望,汝既是玉衡兄的爱徒,那也算是我的晚辈,可惜我身无长物,这是圣上登基时赠我孩儿的平安玉,可惜他早夭,无福消受了,今日我转赠与你,希望他能护佑你健康如意。”
“裴公此举不妥!此等圣赐重礼,策安如何敢受?这是折煞他了。”谢山长见状,忙不迭出声劝阻。
“见此等英才,我实在欢喜难抑。”他抬手虚按,将玉佩径直塞向对方掌心,唇角笑意未减,“权当今日考校的彩头便是,我想圣上若知有此等才俊,怕也会替我高兴呢。”
话音落时,他转眸望向身着浅绯色少监服的宦官,温声问道:“滕内侍,你看此事当如何?”
滕内侍正将今日所见所闻记录在册呢,听到裴令公喊他,连忙出列躬身,为难的笑道:“哎哟我的老大人,您怎的问起我这粗笨奴才来?您要送便送,我回去吩咐登记造册就是了,那少年郎肚子里的墨水儿,可是实打实的出众呢。”
秦渊得知此玉佩贵重,后退一步,深深一揖,谢道:“裴公厚爱,学生受之,实在感激涕零,君之期望,我必当写在纸上,时时自勉,绝不敢忘,来日琼林宴相见,必要讨一杯喜酒喝!”
“好好好,玉衡兄收了个好弟子,我实在是羡慕,罢了罢了,我要去吃酒,你也随我来吧。”
华文宣二年,记尼山考较事毕,携其同赴山麓接风宴,席间觥筹交错处,公屡顾座中少年,目含嘉许问其时政策论,渊亦有其独特见解,裴令公拊掌大善,连斟三爵,“吾尝阅遍千卷,今见尔胸藏万壑,方知后生可畏四字,原是这般气象!悔见之晚矣。”
宴罢月上松梢,公捋须目送少年衣摆消失于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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