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他执起诗卷,声音陡然拔高,在暮色中清朗诵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字字如珠玉坠地,亭台方向霎时陷入死寂。
良久,才传来压抑的抽噎声,似春蚕食叶般细碎,却在静谧中揪扯着众人的心弦。
庾舟喉间滚动,喉结上下滑动数下,强压着哽咽退至一旁,挺直脊背,竟朝着秦渊深深一揖到地,长发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舟,谢过秦小友!”
当众人还沉浸在诗句带来的震撼与哀思中,此起彼伏的叹息声里,一道冷冽质问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
循声望去,西河先生已拂开众人缓步上前。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秦渊:“这等浸透生死血泪的文字,岂是你能写得出的?”
话音未落,已然抓起诗卷:“自古好诗皆由情生,你不过束发之龄,未经世事风霜,哪来的这般断肠离思?”
干嘞娘,秦渊在心中暗暗骂道,这人就跟个脑残一样,真是闲的蛋疼。
不过有人质疑,他必须得做出回应,不然别人会跟风,跟着怀疑,一旦种子种下,今日得到的一切都会打折扣。
秦渊垂首道:“诸位有所不知,晚辈自龙武三十七年负笈江宁,有幸拜入长卿先生门下。
修习期间,先生曾详述江州旧事,其中庾刺史与洛河郡主相濡以沫的伉俪深情,令晚辈感怀至今。这些年,我将这份触动深埋心底,反复琢磨,才有了今日之作。”
他抬眸望向西河先生,目光坦荡:“以先生浸淫诗坛数十载的造诣,应当明白,创作灵感往往如流云变幻,可遇而不可求。”
话音未落,秦渊忽然挺直脊背,拖着微跛的右腿,一步一叩地走向花鼓。鼓声如骤雨突至,他清越的嗓音裹挟着沧桑,将《离思》五首尽数谱入同一曲调。
西河先生眼中掠过一抹诧异之色,正待再开口,却被莫大人抬手制止。
“杨公既出身名门世家,又历遍山河饱览诗书,胸中丘壑想必非凡。你既质疑此作非少年手笔,可曾想过,这般惊世绝句,若早已流传,岂会无声无息?敢问杨公,这些年周游各州府,可曾在别处听过只言片语?”
“不曾。”西河眉头紧锁。
莫大人淡淡说道:“杨公初至江宁,为长久计,还请为庾氏留些颜面吧。”
“……”西河先生听着这似是威胁一样的话语,心中又羞又气,嗫喏半晌,终究懒得再说什么,直接拂袖而去,今天这颜面可谓是丢尽了。
莫大人瞅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眼中满是不屑,什么狗屁名士,沽名钓誉的彘犬。
“好啊!好啊!”庾舟激动得大步上前,稳稳扶住秦渊的臂膀,眼中满是欣喜,脸上皮肉也因为兴奋微微颤动。
“真是无心插柳,竟让我寻得这般大才!”
秦渊不敢有丝毫倨傲,连忙后退一步,恭恭敬敬长揖至地:“所幸,不负所托。”
曲水之畔的宾客们见这少年备受礼遇,眼神中既羡慕又惊叹,心中虽暗生妒意,却也只能将讥讽之语尽数咽下。
若再置喙,便是公然驳了庾舟的面子,在江宁城得罪了庾氏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少年当真是天纵鸿运!待那五首绝句錾刻于石碑之上,墨痕入石三分,秦渊之名必将随着清风明月,传遍大江南北,自此名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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