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九曲长廊,尚未踏入内院,嬉笑喧哗声便已穿透雕花窗棂,夹杂着丝竹之音,热热闹闹地扑面而来。
“主人说,正逢雅集盛会,秦公子不必拘礼,可随意挑地方安坐。”
秦渊点了点头,与女侍卫告别,四处看了看,见诸多身着华服之人,不羁的坐落在溪水两旁,谈笑风生。
还有不少女眷在前方不远处的亭台,蒙着白纱,看不真切。
这便是古代文人聚会所谓的“曲水流觞”局,这种雅韵聚会比较随意,寻一处花树林,有潺潺流水相伴,并配以轻巧的羽觞。
如果羽觞停留在某位雅士面前,他就需要捞起酒杯,紧接着赋诗一首,负责记录本次雅集的笔者会将他们的作品一一记录下来,并且流传出去。
这种聚会一般不公开,偏向于私人聚会,攒局的主人只会邀请亲近的朋友前来赴约,所以场间也不过二三十人,放眼望去,却见个个气度卓然,考究的衣料,举手投足间的从容,无一不在昭示着非富即贵的身份。
“小友请上前一叙!”石台上忽有清朗之声传来。
循声望去,居中而坐的高大男子身着玄色暗绣长袍,腰间羊脂玉佩随动作轻晃,三缕长须垂在胸前,笑眼相看。
秦渊整衣拱手,拖着微跛的右腿拾级而上。
那男子望见他蹒跚的步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抚须浅笑,意味深长的目光如鹰隼般在他身上逡巡。
秦渊拄着石阶扶手,膝盖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半月板隐隐作痛,正当他喘息着准备踏上最后几级台阶时,玄袍男子不知何时已立在阶前,白皙的手掌突然探来,牢牢扣住他的手腕往上一带。
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灼得他一激灵,生平头一回被男子如此亲昵地触碰,秦渊只觉汗毛倒竖,整条手臂瞬间绷得像张满弦的弓。
他强压下抽手的冲动,古代文人雅士这动辄牵手揽臂的做派,都是跟两晋南北朝那些自诩高士的瘪三学的,好像不这样,就显现不出情谊深厚一样。
好在石阶已到尽头,甫一踏上平整的石台,男子便松开了手。
秦渊暗暗舒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往袖口蹭了蹭方才被握住的地方,心里暗忒一口,你最好不是个真玻璃。
“多谢先生,还未请教……”秦渊拱手作揖,恭敬问道。
玄衣男子爽朗一笑,递过来一杯茶道:“少年郎不必拘谨,我便是此间主人,墨澜轩主,颍川庾舟。”
秦渊诧异的睁大了瞳孔,怪不得都说墨澜轩背景深厚,原来身后是颍川庾氏,一流的士族,知名的儒道与艺术双修世家,东晋中期达到权势巅峰,九品中正制废除以后才渐渐衰落。
“原来是庾氏高门,失敬。”
庾舟洒脱一笑道:“哪里算的上什么高门,早没落了,你来便来了,别再拘泥这些礼数,扭捏着实在看的人不爽利,少年郎该如东升的旭日,应当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来!请落座攀谈。”
秦渊刚在石凳落座,目光扫过石桌另两位。
一位银须如雪的老者,一位鬓边斜簪玉兰的气质清冷的美妇。
他抱拳躬身,声线清朗:“在下秦渊,见过各位大人。”
“你可是入赘沈家那位?“庾舟折扇轻点桌面,笑意里藏着几分玩味。
“正是在下。”秦渊无奈一笑。
美妇眼波流转间闪过一抹嫌恶,白发老者轻轻一笑,垂眸啜茶不语。
庾舟却神色如常,挑眉笑道:“我说看着像呢,也就是头榜的神童才有这机灵劲儿,罢了!不提这些,方才侍卫禀报,说你猜字谜时,每见木牌不过几个呼吸,便从容落笔,可有此事?”
“不过运气使然,刚好今日神思泉涌。”秦渊垂首谦辞。
“是不是运气使然,一试便知。”庾舟朝白发老者拱手:“莫老大人一向爱才,何不试他一试?“
莫大人端茶的动作微顿,淡淡的目光掠过秦渊微跛的右腿,良久才摇头轻笑:“不必了,既是文思如泉涌,且留着力气,待一会儿流觞曲水时大展身手,莫在这平白耗费心神。”
这便是连试都不愿试,摆明了就是不想跟这个赘婿有半分的来往。
庾舟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转,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抬手掸了掸衣摆,长身而起,广袖挥向远处溪畔。随着他的动作,早已候在九曲回廊各处的侍从们同时抱拳,清亮的嗓音穿透暮色。
“宴启——!”
此起彼伏的呼声沿着蜿蜒的溪流扩散开来,惊起竹林间栖息的白鹭,也惊碎了倒映在水面的漫天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