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地攥着一柄早已锈迹斑斑的铁条,那其实连剑都算不上,只是很多年前,林玄还是个杂役时,随手送给同样身为杂役的他防身用的东西。
“大人……我没能……护住您!”突然,陈七双目圆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滚落。
话音未落,屋外毫无征兆地划过一道惨白的雷光,瞬间撕裂黑夜!
紧接着,那柄被陈七紧握的锈剑竟“嗡”的一声,挣脱了他的手,缓缓悬浮在半空之中。
铁锈簌簌剥落,露出其下光洁如初的剑身,一层层细密如蛛网的符文在剑身上流转亮起,那光芒冰冷而熟悉——赫然是早已消散的万界系统残留的认证码!
一道青影如鬼魅般潜行至窗外,正是被异动惊来的苏青竹。
她看着屋内那匪夷所思的一幕,瞳孔骤然紧缩。
这绝非自然现象,而是某种沉睡的至高权限,被陈七那声蕴含了无尽悔恨与忠诚的嘶吼,意外唤醒了!
她立刻就要破窗而入,查明真相。
可就在她指尖触及窗棂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屏障瞬间将她弹开。
与此同时,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遍体生寒的声音,擦着她的耳边掠过。
那不是任何语言,而是一种节奏。
一种……啃食草叶时,牙齿与草茎摩擦的咀嚼声的节奏。
熟悉到刻骨铭心!
是林玄!或者说,是“它”!
苏青竹浑身僵硬地停在原地,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次日清晨,当邻居们忧心忡忡地推开陈七的屋门时,却惊讶地发现,老人不但高烧尽退,精神矍铄,甚至已经在炉火前忙碌开了。
他没有再锻打任何兵器,而是将那柄陪伴了他大半生的“锈剑”投入了熊熊炉火之中。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那柄曾被系统符文点亮的奇特铁剑,竟真的如凡铁一般,缓缓熔化成一滩赤红的铁水。
陈七小心翼翼地将铁水从炉中引出,倒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巧的模具里。
冷却,开模,一口精致的黄铜小铃出现在他掌心。
他举起那口小铃,对着围观的众人,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释然的微笑:“我一直以为,他高高在上,在天上看着我们。昨夜,他老人家亲自给我托梦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七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幻般的喜悦:“他告诉我——他不在天上看着,而是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里,用耳朵听着我们走路、吃饭、打铁的声音。”
整个铁匠铺前,一片死寂。
人们怔怔地看着陈七,看着他手中的小铃,仿佛要从那上面看出林玄的影子。
良久,一个年轻的妇人捂住嘴,无声地开始流泪,随后,抽泣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苏青竹站在人群最后,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她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耳垂上那枚用林玄啃过的草叶做成的耳坠,低声呢喃,声音轻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你连梦境都开始伪造了么……呵,可这个谎,说得……真好。”
三日后,陈七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寿终正寝。
他的葬礼没有一声哭嚎。
所有来送行的人,都从他儿子手中接过那口由“锈剑”铸成的小铃,在老人的棺木前,轻轻摇响一次。
“叮铃……”
清脆的铃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段不成调,却异常熟悉的小曲。
那正是很多年前,林玄还在灶房当杂役,闲来无事啃着草叶时,随口哼出的旋律。
当最后一人摇响铃铛,铁头大步上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那柄象征着共主权柄的巨大铁锤,猛地敲向身旁的无音炉!
“铛——!”
一声沉闷如心跳的巨响,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以无音炉为中心,一股磅礴的力量瞬间贯入地脉!
整个聚落的地面随之共振,深埋于地下的九百二十七根、用以监测归墟动向的特制铜丝,在这一刻竟超越了物理的极限,齐齐发出高亢的嗡鸣!
就在这人与地脉共鸣的同一瞬间,远在亿万里之外,归墟最深处,一块自天地初开便已存在的原始碑石,那上面曾被某个无上存在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林玄”二字,此刻,竟毫无征兆地、一寸寸地化作了最细腻的齑粉,被归墟的混沌之风彻底吹散。
旧日的印记,至此全消。
当夜,苏青竹独坐于湖心亭。
白日里那场奇特的葬礼,以及铁头的惊天一击,让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点燃一盏烛火,看着火光在湖面倒映出破碎的影子。
就在这时,她忽感颈后一阵微痒。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去,原以为是夜里的飞虫。
可当指尖触及耳垂时,却摸到了一股灼热。
她猛地摘下耳坠,只见那枚早已干枯的林玄草,竟在无风的亭中凭空自燃,没有火光,只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灰烬飘落,并未散去,而在她眼前的湖面上,拼出了两个清晰的字:
“够了。”
苏青竹猛然抬头,望向湖水倒映的夜空。
只见那漫天星辰,竟不再是静止的,而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恢弘而庄严的速度缓缓流转,亿万星辰的光辉汇聚在一起,在天幕之上,组成了一句无声的宣告:
【自此以后,万界共主,永不复名】
天道,认可了凡人的选择。
那个如梦魇般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名字,终于,被彻底抹去了。
苏青竹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眼角有泪滑落,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灿烂的微笑。
她抬起手,轻轻吹灭了眼前的烛火。
亭中,瞬间陷入黑暗。
但这一次,她不再需要费力去寻找那摇曳不定的光的来源。
因为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自己,也成了那光芒本身的一部分。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苏青竹推开亭窗,清冷的风拂面而来,带着一丝归墟深处独有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微腥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那份成为光本身的宁静与淡然,却被这风中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所扰动。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但某种直觉告诉她,一个更宏大的落幕,或者说……开端,正在寂静中悄然酝酿。
她足尖轻点,身形如一缕青烟,朝着归墟边缘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