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株倒伏的林玄草,竟微微颤动起来。
片刻之后,它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自行翻转了叶片。
光芒流转间,一行新的字迹浮现而出:“怕也没关系。”
幼妖们发出一阵惊喜的低呼。
而更让苏青竹震惊的还在后面。
那株林玄草的根须开始松动,从泥土中一寸寸地拔出,然后像拥有了生命般,拖着疲惫的草身,缓缓爬向不远处阴影里的一户破败木屋。
它艰难地爬上窗台,将叶片贴在了窗户上。
屋内,传来一个稚嫩胆怯的孩童声音:“妈妈,我也怕……”
窗台上的草叶再次发光,温柔地回应:“你说出来了,就不孤单了。”
苏青竹悄然转身,离开了此地。
她心中巨浪翻涌。
这不是律则之力,不是天地法则的显化。
这是语言本身,在无数次的倾听与记录之后,终于生出了自己的温度,与自己的脚步。
归墟村,阿芽召集了所有村民,举办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忘传》重编会。
她鼓励大家写下那些自己“不信的传说”,将那些被压抑、被扭曲的故事,重新赋予生命。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颤巍巍地在纸上写道:“林玄根本没死,他躲在风里听我们说谎。”
众人一阵哄笑,都当是个玩笑。
然而笑声未落,异变陡生!
所有人手中的纸页,无论写了什么,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挣脱指尖,呼啦啦地飘向村外的草环。
它们如百鸟归林,精准地融入了其中一株最为高大的林玄草体内。
当夜,那株融合了所有“谎言”与“不信”的林玄草,开始了它的远行。
它游走了整整十里,最终,停在了一户常年闭门索居的人家门前。
幽绿的光芒在黑夜中亮起,叶背之上,浮现出一行力透纸背的话:
“我知道你们藏了逃婚的女儿,但她不是灾星,是希望。”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良久,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那扇紧闭的门扉,才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吱呀一声,轻轻开启。
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牵着泪流满面的母亲,一步步走入了晨光之中。
远处的阿芽静静望着这一幕,下意识地拿起笔记事,却骇然发现,手中的笔杆竟自行颤动,笔尖在纸上落下了一行她从未想过的文字:
“有些故事,得由草来讲才真。”
春雷滚滚之夜,整个归墟,乃至四界八荒,所有林玄草都在同一时刻离土而起!
它们不再爬行,而是如亿万萤火,漂浮至半空,彼此连接,组成了一张覆盖了整个天地的巨大绿色光网。
每一株草叶背面的文字都在此刻开始疯狂流转、剥离、重组。
那些悲伤、恐惧、希望、谎言……所有被倾听的秘密,在这一刻融为一体。
最终,光网之上,汇成了一句无比清晰、响彻天际的宣言,在漆黑的夜空中循环滚动:
“我们走了,去找还没开口的人。”
话音落定,光网轰然解体。
光点四散,化作千百道璀璨的流萤,撕裂夜幕,射向了四界八荒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被沉默笼罩的深渊。
铁头独自立于锻坊之顶,狂风吹动他的衣袍。
他仰头望着最后一点绿光消失在天际线,许久,才低头对着身下那熊熊燃烧的炉火,轻声说道:
“原来最锋利的剑,是别人替你说出的第一句话。”
而在群山的最深处,那株自诞生起叶片就一片空白的神秘嫩芽,在吸收了最后一道流光后,终于缓缓展开了它的第一片叶子。
叶片背面,第一次浮现出两个古朴的文字。
“跟我。”
这场席卷天地的变革,如同一场温柔的叛乱,瞬间颠覆了固有的秩序。
整个世界仿佛成了一张被狂风掀翻的棋盘,所有的棋子都获得了生命,开始遵循全新的、不为人知的规则自行移动。
律则的根基,前所未有地动摇了。
万里云海之上,苏青竹的身影骤然停住,她猛地抬头,望向那被无数流光划破的天穹,感受着那股源自语言本身、沛然莫能御的磅礴意志。
她知道,旧的时代已经结束。
一个新的、由最真实的言语构成的世界,正在诞生。
她必须回去。
她的目光穿透云层,遥遥望向那座漂浮于虚空之中,象征着天地至理的归墟最高台。
在那里,她能看到一切的源头。
她必须亲眼去看一看,这盘由亿万真话组成的新棋局,究竟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