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画了整整一夜,当东方的天际再次泛白时,一幅庞大而复杂的震动图谱展现在他面前。
他盯着图谱,呼吸逐渐变得粗重,最终,他用颤抖的手在图谱的顶端写下五个字——诚实热力图!
图谱清晰地显示出,在归墟的某些区域,代表谎言与沉默的铜桩反应点一片沉寂,而在另一些地方,尤其是人们聚集的村落,嗡鸣如潮,热力值高得惊人!
他瞬间明悟,心磬感应的不再是单纯的声波,而是人心!
是真诚与谎言的交锋!
他扔下碳笔,大步走到锻坊中央,提起一支巨大的铁笔,在锻坊的训练墙上刻下了新的训诫:“我们不再铸钟,我们测心。”
次日一早,他召集了所有锻坊少年,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将构成“沉默基阵”的九百二十七根哑铜桩全部拆解,分送给归墟的每一个村落、每一户人家。
“从此没有中心,”铁头的声音洪亮如钟,“让每根桩,都成为起点!”
当夜,一个老农在哄着哭闹的孙儿入睡,他随手将一根新分到的、半截埋入土中的铜桩当作拐杖,轻轻在地上点了点,口中喃喃道:“别怕,安心睡吧,明天就好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锻坊的铁头,清晰地看到心磬内部的能量流,温柔地浮现出一行字:“安心睡吧。”
群山深处,暴雨如注。
苏青竹正在寻找最后一株迟应草母株可能存在的盲区。
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崩,巨大的滚石和泥流瞬间切断了她前行的道路。
换做以前,她或许会动用残存的术法,强行开路。
但现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雨中,从怀里取出一片鲜嫩的迟应草叶,轻轻贴在旁边一块巨大的岩石缝隙里。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等待。
片刻之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那片小小的草叶脉络中,竟流转起淡淡的微光。
光芒顺着岩石的缝隙渗入地下,仿佛触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开关。
紧接着,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那阻断道路的泥石流下方,一股地下暗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骤然改道!
泥石失去了水的润滑,流速骤减,而那些巨大的碎石,竟在暗流的冲击和某种奇异律动的引导下,自行滚动、排列,最终在她面前堆砌成一道歪歪扭扭、却足以通行的石阶。
苏青竹踏上石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雨水冲刷着她的脸颊,但她的内心却一片澄澈。
她终于明白,新的律则并非由她来书写,她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世界,早已有了自己的意志,而她,只是一个足够幸运、能够借其之手将这意志显现出来的“媒介”。
她走到山巅,割破指尖,在风雨交加的空中,用鲜血虚虚地划了一道弧线。
这个动作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不为记录,不为施法,只为了向这个刚刚苏醒的世界确认——我看见你了。
春祭之夜,归墟的幸存者们按照传统聚集在碑林。
雾气比往日更浓,当苏青竹将迟应草的种子在无字碑前汽化时,那个形似“开始”倒写的神秘符号,再次浮现在弥漫的雾气之中,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稳定。
苏青竹下意识地伸出手,朝着那符号虚虚一握。
就在那一刹那,她的掌心传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那感觉,像极了林玄在最后一次回头时,那颗决绝而温暖的心跳余温。
她浑身一颤,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将手掌按在了脚边一株茁壮的迟应草上。
草叶摇曳,花心之中竟如水镜般映出了清晰的影像:一片废墟中,林玄将一枚闪烁着微光的系统残核深深埋入地下。
他做完这一切,毅然转身离去,而在他离去之后,地下的银草脉络逐一亮起,构成了一行小字:“共主不在统治,而在被遗忘中重生。”
影像到此本该结束,但那片由草叶构成的“屏幕”,却仿佛拥有了生命,缓缓地转向了苏青竹,那感觉,就好像林玄留下的那缕风,那缕意志,正在跨越生死,凝视着她。
苏青竹闭上双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中带着无尽的感慨与释然。
“原来……你留给我们的,从来不是答案,”她轻声说,“而是提问的权利。”
话音落下的瞬间,笼罩碑林的浓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拨开,月华如水,碑林净朗。
那一瞬的注视,已在她心底,种下了一枚全新的律则种子。
而在远离碑林的归墟一角,一株新生的、从未有人见过的林玄草,在月光下悄然展开了第一片嫩叶。
在叶片的背面,两个古朴的文字沐浴着月光,清晰浮现。
开始。
自那夜之后,归墟的风似乎变得不同了。
它不再是单纯的空气流动,拂过耳畔时,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低语。
远方的风,第一次带上了回响,像一句尚未成型的问句,在归墟的每个角落里轻轻飘荡,等待着第一双愿意聆听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