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见的是水痕,不是神谕。”苏青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它偏偏会在此处显形?”
在她的引导下,少年们压下失落,开始追溯那片墙壁的源头。
他们挖掘、探查,最终发现,墙体之下埋藏着一条古老的引水渠道,渠道的石材中,夹杂着一种富含灰墨的矿石。
正是这些矿石的残液,随着地下水的毛细作用,年复一年地缓慢迁移,最终在那道特定的裂纹中富集,遇水便显。
“所谓天书,不过是地脉的游戏。”苏青-竹看着恍然大悟的少年们,取出一卷新的竹简,用炭笔记录下此事,并为这一篇章命名:“显影非启智,疑影方生光。”
同一时间,东荒。一处早已废弃的古陶窑。
林玄隐身于繁茂的藤蔓之后,遥遥望着窑口那面巨大的石壁。
石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层层叠叠的稚嫩刻痕,写的都是“问”、“为什么”、“能不能”之类的字眼。
旧的痕迹已被风雨侵蚀,新的刻痕又覆盖其上,仿佛一片沉默而执拗的碑林。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用一块湿泥,费力地抹平石壁上的一小块区域,似乎是想清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好写下她自己的问题。
林玄指尖微动。
以他如今的境界,若唤出剑仙之力,一念之间,便可在此雕刻出千年不朽的铭文;若召来法神之火,更能熔炼岩石,化为永恒的字句。
但他终究只是缓缓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截烧断的木炭,在自己脚边的泥地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画完,他便起身,悄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片刻后,那小女孩似乎准备好了,从窑口跑了出来。
她一眼就瞥见了地上那个突兀的泥圈,不由得停下脚步,歪着头思索了片刻。
忽然,她像是想通了什么,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没有去石壁上写字,而是跑到那个泥圈旁,捡起一根树枝,在圈中小心翼翼地添上了两竖一横。
不成字,却像一张笑脸。
女孩心满意足地蹦跳着离去。
风吹过,泥地上的痕迹渐渐淡去,却仿佛在那一刻,拥有了呼吸。
而在遥远的西陵,万丈地层深处。
赤罗的残魂如一缕青烟,漂浮在冰冷的岩石之间。
他感知到了那股源自林玄、由无数草根系组成的庞大网络中,那颗“原初之种”的裂隙,正微微张开。
一丝极淡、极纯粹的精神涟漪从中释放出来。
那不是命令,也非指引,而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纯粹的“等待”。
赤罗没有靠近,更没有将自己残存的力量注入其中。
他只是将自身最后一缕意识,沉入广袤的地脉之中,模仿着遥远记忆里,上古战魂巡视天地时的脚步节奏,对着那颗种子的方向,轻轻震动了三次。
无声的涟漪在地脉中扩散,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
远方的原初之种微微一颤,仿佛得到了某种回应,旋即又归于沉寂。
这横跨大陆的种种异动,最终都如百川归海,汇聚于归墟。
晨风吹过学堂,那本无字书静静地摊开在讲台上,封面朝天。
阳光穿过古旧的窗棂,在空白的纸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那些光影,随着风动、云走而不断变幻,像无数张即将开口的唇,在酝酿着第一个音节。
斜阳渐落,归墟学堂的一天即将结束。
晚风带来了泥土的芬芳,也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湿意。
空气,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粘稠而沉重,压得人胸口有些发闷。
院子里聒噪了一整天的蝉声,渐渐稀落,直至彻底沉寂。
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孩子忽然停下动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上面有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疑惑地抬头望向天空,想要寻找雨滴,却只看到漫天密布的、厚重如铅的乌云,无星无月。
整个天地间,弥漫着一种暴雨将至前的、无声的催促。
远方的天际线尽头,一道闪电无声地划破云层,像一道巨大的裂隙,却听不到半点雷鸣。
终于,一滴冰冷的雨水,沉重地砸在了问台中央那面高墙之上。
紧接着,夜空中传来一声悠远的闷雷,仿佛有什么古老而庞大的存在,正在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