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所有人的笑容都在当晚凝固了。
竟真的有三个胆大的孩子,手拉着手登上了那座崭新得还散发着木香的问台。
在全村人惊愕的注视下,他们用清脆的童音,提出了第一个议案:“我们认为,雨季储存的淡水,不应该再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头平均分配,而是应该按照每个家庭的实际需求来分配!比如,阿婆家只有她一个人,但她要浇灌药草,比我们家五口人更需要水!”
一个看似简单却直指资源分配核心的问题,瞬间点燃了整个村庄。
一场前所未有、席卷了男女老少的彻夜大讨论,就此展开。
铁头独自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锅。
烟锅里那点忽明忽灭的火星,在深沉的夜色中,亮得如同天边最执着的星辰。
同一片星空下,苏青竹将最后一封改良过的信笺,连同新发现的螺旋草样本,小心翼翼地一同封入一个陶罐之中。
她亲手将陶罐埋在了那座无字碑下,填上最后一捧土。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尘,仰头望着璀璨的星河,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故人轻声低语:“你说过,疑方可进。如今,他们不仅敢疑,还敢改了。”
话音刚落,那座光滑如镜的无字碑表面,忽然浮现出一行转瞬即逝的光痕,字迹古朴而温和:“守约者,非碑,乃心。”
苏青竹的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她深深颔首,像是完成了一个跨越生死的约定,随后转身离去,步履轻快,再也没有回头。
而在遥远的东荒,赤罗最后一次走出了琴冢。
他手中空空如也,再无代表权柄的令旗,肩上却不知何时落下了一片来自归墟的、洁白的螺旋草絮。
他一步步走向东荒的最高峰,在山巅之上盘膝而坐,任凭凛冽的山风吹散他最后一丝残魂。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林玄草,在风中如绿色的波浪般起伏。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下,无数根系纵横交错,紧密相连,织成了一张覆盖整片大地的巨网。
那脉络清晰分明,竟与他曾日夜观摩、烂熟于心的星辰轨迹,惊人地相似。
“原来……你们才是真正的命脉。”他喃喃自语,随后化作尘埃,彻底融入风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行至一处无名溪畔的林玄,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两个孩童正蹲在泥地上,用树枝激烈地画着图争吵。
一个说:“风应该往这边吹,才能把蒲公英送到山谷里去!”
另一个涨红了脸反驳:“不对!应该往那边吹!我阿妈说那边更缺种子!”
林玄驻足片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就在这时,他忽觉脚下的泥土传来一阵轻微的松动——那枚他曾以为彻底枯死、亲手埋下的种子,不知何时早已长成了一株苍劲的老株。
此刻,它正剧烈地抖动着,将成千上万个饱满的新絮,抛向空中。
他猛地仰头望去,只见无数洁白的绒毛乘着变幻不定的气流升腾而起。
有的向东,有的向西,有的盘旋向上,直冲云霄,去往各自未知的远方。
他终于彻底释然地笑了。
他席地而坐,从怀中取出最后一片闪烁着微光的共鸣残晶,轻轻放入了身前的溪流中。
溪水无声地卷走了那最后的光芒。
而在遥远的下游村落,晨雾缭绕,一个早起拾柴的女孩在水边捡到了这枚湿漉漉的晶片。
她以为只是一块漂亮的石子,便随手将它嵌进了自家院墙湿润的泥缝里。
风,依旧在吹。
草,依旧在长。
人间的故事,已再也用不着所谓的神明来执笔。
春分刚刚过去,归墟的清晨还带着一丝凉意。
新建成的“问台”上,已经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晨曦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声音清脆而稚嫩,却掷地有声,清晰地回荡在屏息聆听的众人耳边。
这一天,归墟所有的大人,都将重新学着如何去聆听、去思考,甚至……去服从。
因为,一个全新的时代,正由一个最稚嫩的声音,宣告它的第一次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