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不设判官，不置律法，只供百姓口头辩论，让律碑自行采撷公论。
观言亭设立首日，便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亭中，对着律碑怒声斥责：“荒唐！口说无凭，岂能立法？若人人都凭一张嘴，这天下岂不大乱！”
他声如洪钟，代表了旧有秩序最后的顽固。
然而，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咔嚓！”
老者身旁的亭柱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缝隙。
在全场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那裂纹如游龙走蛇般迅速蔓延，竟硬生生拼出了一行震撼人心的小字：
“你说这话时，手攥紧了三次。”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老者的右手，只见他那只藏在袖中的手，果然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煞白。
他自己也愣住了，脸上血色尽褪。
他可以欺骗别人，甚至欺骗自己，但他骗不过这无处不在的天地之网。
他的愤怒是真，但他对旧秩序崩塌的恐惧更真！
铁头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嘿，这块碑，比你自己还要懂你。”
自此以后，再无人质疑。
观言亭前车水马龙，人们不再惧怕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反而争先恐后地前往亭中，将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愤怒、希望与梦想，尽数倾诉而出。
他们知道，有一双最公正的眼睛在看着，有一双最敏锐的耳朵在听着。
深夜，喧嚣散尽，月华如水。
林玄独自一人，再次伫立于律碑之前。
他从随身的药篓最底层，取出了一样东西——那封他从未寄出，也永远无法寄出的信。
信封早已在多年前的烈火中焚尽，只剩下一角焦黑的残页，那是《初代执律者名录》最后的灰烬。
这是他一切行动的起点，也是他心中最沉重的枷锁。
他曾想将这代表着旧日荣耀与悲剧的灰烬，作为最后的引线，投入这新生秩序的基石之中。
他伸出手，正欲将这片焦黑的纸灰撒入碑基的草丛。
就在此时，他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震！
“轰隆——”
整座环形石台，竟在一阵低沉的轰鸣中，缓缓向上抬升了半尺！
石台周围的林玄草绿光大盛，光芒冲天而起，将林玄的影子拉得极长。
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律碑。
只见碑面上无数细小的裂纹自行游走、排列，最终，汇聚成了一句全新的、从未在任何人言中出现过的话语：
“第一个摔碗的人，请把你的灰也留下。”
林玄怔住了。
摔碗，是凡俗间决裂的最高仪式。
而他，正是那个亲手摔碎了旧世界秩序之碗的“第一人”。
这块由万民意志汇聚而成的律碑，竟已洞悉了他的身份，看穿了他的一切过往！
它不仅在倾听，它已经开始思考，开始索求！
它索求的，是这新生秩序的“魂”。
林玄凝视着那行字，眼中的沉重与枷锁在这一刻尽数消解。
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松开手，任由那片承载着太多过往的焦黑纸灰，在夜风中轻轻飘散。
纸灰没有落地，而是在触及到林玄草散发的绿光时，瞬间化作了亿万点璀璨的光尘，被那片草海贪婪地吸收殆尽。
就在最后一粒光尘融入大地的瞬间，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废弃神庙中，一根象征着旧日神权的擎天残柱，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而在那片废墟的地基深处，一株崭新的林玄草，正用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猛然破开了坚硬的万年顽石，它的茎秆挺直如笔，直指苍穹。
整个归墟，乃至更广阔的天地间，那张无形的民脉铁网，在吸收了最后的“魂”之后，发出一阵满足而又悸动的嗡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能量，仿佛有什么沉睡了万古的巨物，即将睁开它的双眼。
夜空，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邃，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接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