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墓碑上,赫然刻着:先考 李公 讳 长顺 之墓。
李长顺。是我爷爷的名字。
我猛地转头去看那老人。
他依旧佝偻着背,戴着草帽。但这一次,他的脸变了,完全不是之前的样子。
我清晰地看到了草帽阴影下的侧脸轮廓。那眉眼,那皱纹的走向……虽然依旧干瘪灰败,但那分明……分明就是我记忆里爷爷的样子!只是少了那份慈祥,多了死寂的冰冷。
“爷爷……”
我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带着哭腔,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恐惧。
他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静静地立在坟前,仿佛在凝视自己的安息之地。
然后,极其缓慢地,他那模糊的身影开始变淡,像墨迹滴入水中,一点点化开,融进潮湿的暮色和雨雾里。
不过几秒钟,就在我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像他从未出现过。
雨彻底停了。西边天际裂开一道缝,残阳的血色光芒投射下来,照在湿漉漉的坟头和老碑上。
我瘫坐在泥地里,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巨大的恐惧过后,是彻底的虚脱和茫然。
爷爷的坟前,泥土看起来有些新。旁边,放着他的那根光滑的木棍手杖,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我后来才知道,那天下午,村里几个本家叔叔正好来给爷爷修缮坟茔,添了新土。刚完工,雨就来了,他们急着下山,可能把手杖忘在了这里。
我最终还是回到了村里的老屋。
夜很深了。我点着煤油灯,坐在爷爷生前常坐的那把旧藤椅里。
山风穿过堂屋,呜呜作响。但我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我回忆着路上的每一个细节。那无声的引领,那水中的空无,那最终指向归宿的手指。
他没有害我。他甚至……可能是在帮我。躲过了其他邪祟?或者抄了近路,避开了大路上因雨水可能出现的危险?或者,仅仅是想让我这个久未归家的孙子,去看看他?
我不知道。
有些陪伴,无声无息,跨越了阴阳。有些路,看似诡异莫测,尽头却可能是早已被遗忘的牵挂。
那一夜,老屋格外安宁。仿佛有一位沉默的守护者,一直站在门外,直到天明。
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会想起那个雨天的傍晚,想起那个佝偻的背影。
他带我走的那条路,布满恐惧,也写满乡愁。它让我相信,在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有些东西从未真正离开。
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暮色四起时,在细雨霏霏中,与认路的孩子,悄然同行一程。然后,默默指给他看,家的方向,与根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