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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8章 故乡的黄土地(2 / 2)

他的力气很大,拉得我一个趔趄。我从未见过爷爷如此惊慌失措。他不再去看那个诡异的土坟,也不再分辨什么牛蹄印,只是紧紧拉着我,几乎是拖着我,沿着来路快步往回走。他的脚步又急又乱,完全没有了来时的沉稳。

火把在他手中剧烈地晃动,我们的影子在黄土崖壁上疯狂地舞蹈,扭曲成各种难以名状的形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它们,或者说,追赶着我们。那“呜呜”的风声似乎也变得急促起来,像是在我们耳边催促。

我吓得魂不附体,只知道拼命跟着爷爷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我只觉得后背冰凉,仿佛那个小小的土坟,或者它代表的东西,正无声无息地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一口气跑回了那个岔路口。爷爷停下来,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回头望了一眼我们刚刚逃回来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惊悸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

“爷……到底……到底是啥?”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牙齿都在打颤。

爷爷缓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说:“那是‘挡路坟’……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说法……是地下的东西不高兴了,显个样子拦路。

见了这东西,就不能再往前闯,否则……否则就回不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痛惜,“老黑……怕是找不回来了。是咱没照看好它……”

那一刻,我不仅感受到了那片黄土深处的诡异力量,更深刻地体会到了爷爷话语里的无奈和沉重。丢了老黑,对这个本就艰难的家,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们不敢再在北沟里停留,沿着另一条相对好走的路往回走。爷爷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但依旧沉默,眉头紧锁。失落、恐惧和对这个家的担忧,交织在我心里。

就在我们快要走出北沟,已经能看到远处村子模糊的轮廓时,爷爷手里的火把,火焰突然猛地摇曳了几下,然后,“噗”的一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瞬间,绝对的黑暗笼罩了我们。那是一种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的存在都仿佛要被吞噬掉的黑暗。我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抱住爷爷的胳膊。

“别怕!别出声!”爷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严厉。

他摸索着掏出火柴,“嗤”的一声划亮。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他脸上凝重的表情。他试图点燃火把,但奇怪的是,火柴一根接一根地划亮,却总是在接近火把浸了松脂的布条时,就莫名其妙地熄灭了,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吹熄它。

“邪门……”爷爷低声咒骂了一句,那声音里透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就在最后一根火柴熄灭,黑暗再次吞噬一切的刹那,我似乎听到,从我们身后很远很远的沟深处,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叹息。那叹息悠长、疲惫,带着无尽的苍凉,不像活人发出的,更像是这片黄土山塬本身,在沉沉夜色里,呼出的一口积郁了千年的气。

爷爷的动作僵住了。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过了好几秒,他才重新动作,这次,他没有再尝试点火把,而是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跟着我,摸黑走。”他的手掌粗糙、冰凉,但却有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这双手,犁过地,赶过车,也曾在父母离家的日子里,笨拙地为我缝补衣裳。此刻,它是我唯一的指引。

我们爷孙二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凭借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对村庄方向的直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浓稠的黑暗里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上,每一步都充满了恐惧。我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仿佛一睁开,就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同化、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是村头的光。那一点光,在此时此刻,胜过世间所有的星辰日月。

回到家后,爷爷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但依旧沉默,眉头锁得更紧了。失落、恐惧和对这个家的担忧,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我心口。

往后的几天,爷爷又白天叫上几个邻居去北沟附近找过几次,皆是无功而返。家里气氛压抑,爷爷抽烟抽得更凶了,常常望着空荡荡的牛棚出神。我则陷入深深的自责,总觉得是自己没拴好绳子,才导致了这场灾祸。

就在老黑失踪后的第七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际,我正坐在院门口发呆,忽然听到一阵极其缓慢、疲惫的蹄声,由远及近。

我猛地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暮色中,老黑瘦骨嶙峋的身影,正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进院子!它浑身沾满干涸的泥浆和草屑,原本壮实的身躯塌陷下去,走路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但它真的回来了!

“爷!爷!老黑回来了!老黑回来了!”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冲屋里大喊。

爷爷闻声冲出来,看到院中的老黑,瞬间愣住了,随即快步上前,颤抖着手抚摸老黑瘦削的脊背,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老伙计……你……你这是去哪儿了?咋弄成这副样子……”老黑用疲惫至极的头颅轻轻蹭着爷爷的手,发出微弱而沙哑的“哞”声,仿佛在诉说无尽的委屈与艰辛。

这件事太过蹊跷,爷爷心里不踏实,第二天特意请了邻村一位年纪很大的神婆来看看。

神婆围着老黑转了几圈,又看了看它的眼睛,沉吟半晌,才对爷爷说:“老哥,你这牛,是让‘不干净的东西’牵走了,迷了心窍,走入了不该去的阴地。它能回来,是奇迹。全凭着它对你们这家的一点念想,一点牵挂,硬是靠着畜牲难得的那股子忠心和毅力,挣脱了出来,找到了回家的路。这牛,通人性,有灵性,要好生待它。”

爷爷听后,久久不语,只是更细心地照料老黑,用最好的草料混合着黄豆,一点点帮它恢复元气。

自那以后,爷爷对老黑,更多了一份超越牲口的情分。他常说:“老黑是捡回来的一条命,是咱家的一员。”

老黑慢慢恢复了健康,但似乎也耗尽了大部分精力,不再像以前那样壮实有力了。

又过了几年,它真的老了,犁地拉车渐渐力不从心。爷爷和我商量着,用父母寄回来的钱,又买了一头年轻力壮的小黄牛。爷爷没有卖掉老黑,而是让它彻底“退休”了。

从此,山坡上常见这样一幅景象:老黑不再套着犁铧或车套,它悠闲地走在前面,那头新来的小牛则温顺地跟在它身后。

老黑会带着小牛找到最肥美的草坡,会在阳光下静静地反刍,会用眼神和轻轻的触碰教导小牛避开危险的地形。

傍晚时分,不用任何人驱赶,老黑便会领着小牛,沿着熟悉的小路,准时回到院子里的牛棚。它仿佛接替了爷爷的一部分责任,成了这个家,乃至这头新牛的守护者。

时光荏苒,我外出求学,工作,离家越来越远。爷爷的身体也像秋后的树叶,渐渐枯萎。

在一个平静的秋日,爷爷安详地走了,就像睡着了一样。我赶回家乡,送他最后一程。将他与早逝的奶奶合葬在村南头的黄土坡上。

处理完丧事,那几天家里人来人往,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几乎忽略了牛棚里的老黑。

就在爷爷下葬后的第三天清晨,我恍惚中听到母亲在院里带着哭音叫我。我心头一紧,冲出去,只见她站在牛棚口,抹着眼泪。

我走过去,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老黑侧躺在干草堆上,身体已经僵硬冰冷,它走得十分安详,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它的头朝着村南头爷爷坟茔的方向,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遥望它的老主人。

我们这才意识到,老黑在爷爷离开后,几乎就没怎么进食。它用它自己的方式,追随着那个在深夜里点燃火把寻找它、与它相依为命多年的老人而去了。

我泪如雨下。那一刻,我深深相信,神婆说的是真的。老黑与爷爷之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主仆关系,是一种扎根于黄土、溶于血脉的深厚情义。

它用七天的挣扎归来,报答了爷爷的寻找之恩;又用最后的生命,陪伴爷爷走完了人世间的路程,然后,义无反顾地追随而去。

如今,父母也早已因常年辛劳,相继离我而去,葬在了爷爷旁边。

故乡的黄土坡,埋葬了我的至亲,也埋葬了我忠诚的伙伴老黑。城市喧嚣的夜晚,我时常想起那个火把摇曳的恐怖夜晚,但更清晰的,是爷爷抚摸老黑时通红的眼眶,是老黑带着小牛悠闲吃草的夕阳剪影,是它最终朝向爷爷安息之处的深情凝望。

那晚北沟的诡异,早已被岁月的风吹散,沉淀下来的,是爷爷沉默如山的爱,是老黑至死不渝的忠诚,是父母远方奔波的无言付出。

他们,还有那片土地,都是我生命的根,是我所有勇气与温柔的来源。

那些离开我的人与物,都化作了故乡的风,永远吹拂着我的思念。

那火把下的影子,不仅投射在黄土崖壁上,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灵魂里,提醒着我,我的根,永远在那片深沉、厚重、既孕育生命也承载了无数沉默深情与生死相随的黄土地里。